那股饥饿感,并非源于腹中,而是来自血脉深处,是这片土地上所有凡人被压抑了万千载的渴望。
林风站在田垄之上,脚下的泥土松软而温润,灵泉水从新开的沟渠中潺潺流过,滋养着刚刚冒出嫩芽的灵麦。
然而,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这些灵麦的生长速度,太慢了。
按理说,东荒地脉复苏,又有他从葬仙宗引来的灵泉灌溉,这些作物本该一日一变,展现出蓬勃的生机。
可如今,它们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只能艰难地汲取着养分,每一寸生长都显得迟滞而费力。
一位年迈的农夫正赤着脚,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水流。
他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沧桑,眼中却闪烁着新生的希望。
他注意到宗主林风的凝重神色,恭敬地走上前,有些不安地问道:“宗主,可是这地……有什么不妥?”
林风摇了摇头,温声道:“老丈辛苦了,地是好地,水也是好水,问题不在你们。”
他蹲下身,捻起一撮湿润的泥土,置于鼻尖轻嗅。
泥土的芬芳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隐晦的惰性气息。
这股气息如此微弱,若非他身怀凡尘道种,对天地万物有着超乎寻常的感知,根本无法察觉。
“看来,有些东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根深蒂固。”林风眼中寒光一闪,一缕微不可查的金色心火自他指尖溢出,悄无声息地渗入脚下的大地。
心火如同一道金色的游龙,顺着灵泉的水脉向地底深处探去。
瞬间,一幅震撼的景象呈现在他的神识之中。
只见那清澈的灵泉之内,并非纯粹的天地元力,而是悬浮着亿万万个比尘埃还要细小的半透明孢子。
这些孢子随着水流,渗透进土壤,附着在灵麦的根须上。
当灵麦吸收元力时,这些孢子便会释放出一种奇特的抑制力,仿佛在驯养着这些作物,只允许它们结出最低限度的果实,蕴含最低限度的灵气。
更可怕的是,当林风的心火模拟凡人经脉的气息掠过时,这些孢子立刻变得无比活跃,它们自动形成一道无形的枷锁,精准地压制着凡人血脉中潜藏的任何一丝觉醒的可能。
这便是“驯灵孢”。
它们不是要杀死凡人,而是要将凡人世世代代“驯养”在这片土地上,像圈养的牲畜一样,只给予足以果腹的食物,却绝不给予任何可以挣脱枷锁的力量。
林风缓缓站起身,手掌用力一握,掌心的泥土化为齑粉。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好一个万族,好一个上古血脉。连土里长出来的东西,都不许我们吃饱。”
就在此时,两道传讯玉简几乎同时在他腰间亮起。
第一道来自叶红绫。
光芒闪烁间,她清冷而决绝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怒火:“林风,北原玄晶矿场我已破开。矿脉核心,并非天然灵物,而是一块‘龙鳞碑’。碑文上写着:凡开采此界矿脉者,无论何族,皆须献三成精魄于‘苍龙遗族’,否则矿脉自毁,开采者神魂俱灭。”
话音未落,玉简中传来一声金石碎裂的巨响,伴随着赤凰战戟撕裂空气的尖啸,以及叶红绫那响彻云霄的怒喝:“窃取一界之精,供养一族之私,你们圈的地,也配叫龙脉?!”
林风的眼神愈发冰冷。
矿脉,是铸造法宝、构建大阵的根基,他们连这最基础的资源,都要附加上如此恶毒的盘剥。
紧接着,第二道玉简亮起,传来的是白小怜略带哽咽的悲切声音:“师兄……我失败了。我以生生神诀逆向培育了数千种九域灵种,试图找到它们生机被压制的根源。就在刚才,一株‘七星灵稻’在即将成熟的第七日,突然自行萎缩了。它的根部……浮现出了一枚极其细小的符文,我认得,那是上古的‘禁启印’。”
白小怜的声音微微颤抖:“这种印记,一旦凡人通过食用灵稻吸收的元力超过某个阈值,便会自动触发,轻则经脉寸断,重则神魂反噬,万劫不复。师兄……他们不是不给我们资源……他们是”
怕我们长大。
这五个字,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林风的心口。
从土地里的驯灵孢,到矿脉里的龙鳞碑,再到种子里的禁启印,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笼罩了整个九域,笼罩了所有凡人的生老病死。
他们给予凡人生存的空间,却也锁死了凡人的一切希望。
“我明白了。”林风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的一丝波动化为死寂般的平静。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声音沉凝如铁,“既然他们的种子不让我们长大,那我们就种下自己的种子。”
他回到葬仙宗,直接进入了丹房。
他取出了自己一身修为的根基——那枚在凡尘俗世中历经万劫,沉淀了无尽人间烟火气的“凡尘道种”。
道种之上,一缕缕最纯粹、最原始、尚未被这方天地法则“驯化”的灵源缓缓流淌,那是“未驯灵源”。
林风引动心火,将这丝丝缕缕的未驯灵源剥离出来,小心翼翼地与自己的心血相融。
心火熊熊燃烧,将他的意志、他的愤怒、他为人族杀出一片青天的决绝,尽数炼入其中。
整整七天七夜,丹房内金光与血色交织,最终,一枚枚宛如琥珀,内部仿佛有星辰在闪烁的全新种子,悬浮在他面前。
他将其命名为,“破茧种”。
一声令下,数千名葬仙宗弟子脱下道袍,换上农夫的短褂,带着这些破茧种,如一滴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散入九域各处的荒田废土之中。
他们秘密地播种,用最普通的农家肥浇灌,不引动一丝一毫的灵气,以免被察觉。
三月之后,异变陡生。
东荒,曾经生长迟滞的灵麦田在一夜之间疯长至半人高,麦穗饱满金黄,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西漠,早已干涸了数百年的枯井突然涌出甘冽的清泉,泉水所过之处,绿意盎然。
南疆,瘴气弥漫的沼泽地里,开出了洁白的圣莲。
无数凡人初时惊疑不定,但在饥饿的驱使下,他们还是收割了这些作物,饮用了那些清泉。
当第一口麦饭下肚,第一口清泉入喉,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瞬间席卷全身。
许多常年劳作、筋骨受损的老农,只觉得浑身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腰背不自觉地挺直了;一些体弱多病的孩子,面色迅速红润起来,他们的血脉深处,那被“驯灵孢”和“禁启印”压制了无数代的潜能,在这一刻,初次苏醒!
这股席卷九域的凡人异动,终于惊动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宰者。
苍龙遗族联合羽族、鳞族等十数个上古血脉,于云海之上的“万族盟会”中,公然指控葬仙宗宗主林风“窃取天赐灵源,扰乱天地秩序”,并发出“共诛令”,号召万族共同围剿葬仙宗,将这“凡人中的窃贼”彻底抹杀。
盟会广场上,万族使者齐聚,神光璀璨,威压如海。
他们高坐于云台之上,俯瞰着被押解到场的林风,
苍龙遗族的一位长老声如洪钟,厉声质问:“林风!你可知罪?天赐灵源,乃世界之基,岂容尔等凡俗蝼蚁染指!”
林风立于广场中央,面对千夫所指,神色平静,不发一言。
他没有辩解,因为他知道,跟强盗讲道理,是世上最愚蠢的事情。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
刹那间,成千上万枚光芒璀璨的“破茧种”从他掌中飞出,如一场金色的骤雨,洒向整个盟会广场。
那些随侍在万族强者身边的仆从、侍女、护卫,他们大多出身凡俗,或是血脉稀薄的附庸种族,是这万族盟会中最卑微的存在。
当破茧种落在他们身上时,就仿佛火星落入了干草堆。
种子瞬间融入他们的体内,一股磅礴而纯粹的力量轰然爆发,冲垮了他们血脉中所有的枷锁!
一个端着酒杯的羽族侍女,身体一震,背后猛地生出一对虚幻的光翼。
一个为鳞族强者牵着坐骑的凡人少年,双目之中迸发出骇人的精光,气息节节攀升。
刹那间,万族盟会广场上,所有被奴役、被压迫的生灵,体内的潜能同时被点燃。
他们先是愕然,随即是狂喜,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滔天的愤怒。
他们抬起头,望向那些曾经主宰他们命运的云台,齐齐发出了压抑了无数代的怒吼:
“我们种的地,凭什么你们收租!”
吼声如雷,汇成一股逆天洪流,竟撼动了整个云海!
风波之后,林风站在东荒的第一片“自由田”前。
田里,曾经那位向他询问的老农,正挥舞着锄头。
他的动作不再迟缓,而是充满了力量,每一锄落下,都仿佛能引动一丝大地的脉动。
汗水从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滴落,渗入泥土,竟也迸发出一缕微弱的灵光。
一个稚嫩的童声从旁边传来:“爷爷,书上说,仙人都是不吃饭的。”
老农停下动作,擦了擦汗,笑着说:“傻孩子,那是因为他们的饭,没有咱们的香。饭要香,得有自己的种子。”
林风听着这质朴的对话,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是的,属于凡人自己的种子,已经种下,并且开始生根发芽了。
他能感觉到,随着九域大地上无数凡人的觉醒,一股崭新的人道气运正在汇聚,冲刷着这片古老土地上的陈腐规则。
然而,也就在这一刻,他心神微动,那深入大地探查万物的神识,似乎触碰到了一丝极其遥远而古老的回响。
在地脉的最深处,在那连苍龙遗族都未曾探及的九域本源之地,一株仿佛沉睡了万古、被层层叠叠的古老封印缠绕的“原初灵树”,它那早已石化般的根须,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林风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云层与天穹。
他感觉到,在这片天空的最高处,世界的尽头,有一些古老、宏伟、超越了万族理解的存在,正因为这大地的苏醒,而投来了漠然的第一瞥。
那不是俯视,而是一种审视,仿佛工匠在审视一件失控的工具。
一个新的棋局,似乎正在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