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倾城没有犹豫,指尖在古朴星盘那冰冷的盘面上轻轻一划。
一道血痕乍现,血珠并未滴落,反而像拥有生命般,缠绕上星盘中一颗黯淡的碎星。
血丝与星光交织,一幅跨越时空的画卷在她的识海中轰然展开。
那是一片连绵的火海。
三十六座村落,三十六种不同的“歪”,却将在七日之内,迎来同一种结局。
赤红的火雨从天而降,带着不容置疑的净化意志,将屋舍、田地、生灵,连同那传承了千百年的灶火气运,一并焚烧殆尽。
这不是天灾,是蓄谋已久的屠杀。
洛倾城猛地睁开双眼,眼底的星河流转瞬间被惊天的寒意取代。
“他们要借‘天罚’之名,行灭族之实!”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时间紧迫,任何复杂的传讯都可能被截获。
她当机立断,引动指尖尚未干涸的星血,以自身为引,在虚空中飞速写下三个血色大字。
“火将至”。
三字成型的瞬间,便承受不住其中蕴含的天机与急迫,轰然碎裂,化作一道凡人肉眼无法捕捉的流光,撕裂空间,径直射向遥远的南荒大地。
与此同时,南荒边境,歪锅寨外。
柳如烟素手轻扬,一座无形的幻阵已将那名身披灰袍的焚灶使牢牢困住。
阵法之内,欲念神雷无声无息地引动着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悔恨。
幻境中,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净火盟”使者,而是回到了那个让他永生难忘的寒冬。
他还是个孩子,家中赖以为生的那口锅,因为一次意外而锅底歪斜。
在那个以灶火为信仰的宗族里,歪锅,即是最大的不敬与邪祟。
族长冷漠的眼神,族人鄙夷的唾骂,最终,他被驱逐出村,赤着双脚在及膝的大学中蹒跚。
冰冷的雪,无情地吞噬了他双足的知觉,也冻结了他对宗族最后的眷恋。
画面一转,他已是灰袍加身,手持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净火令”。
他站在一个陌生的村落前,那村里的锅,也都是歪的。
他亲手掷出火符,看着熊熊烈焰吞噬那些与他童年时一般无二的,惊恐而无助的脸。
他以为自己在执行天道,净化邪祟,却在幻境的映照下,看到了自己脸上那与当年族长如出一辙的冷酷。
“你烧的不是什么邪火,”柳如烟清冷又带着一丝怜悯的声音在幻境中响起,如同神只的低语,“你烧的,是你自己的命。”
一语惊醒梦中人。
焚灶使抱着头,发出野兽般的悲鸣。
他所憎恨的,他所要毁灭的,原来正是过去的自己。
那份深入骨髓的痛苦和自我厌恶,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涕泪横流,在虚无的雪地中疯狂叩首,直至神魂震荡,意志崩溃。
“我错了……我错了……”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主动从怀中摸出一枚漆黑的令牌,颤抖着递向前方,“这是‘净火符’的密令……求您,给他们一条生路……”
柳如烟纤手一招,令牌落入掌心。
她看也未看那崩溃的焚灶使,目光落在令牌上。
其上以古老的符文雕刻着一行小字:火净盟三十六坛,坛坛通天。
三十六坛,对应三十六座村落。
好大的手笔。
柳如烟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看来,这不仅仅是一场针对歪锅寨的行动。
寨中,高台之上,林风闭目而立。
他手中的那块残破锅片,正发出越来越急促的轻微震颤。
一股源自地脉深处的躁动,顺着他的手臂,直冲天灵。
那不是寻常的地火,而是无数被强行熄灭的灶火所残留下的怨念与不甘。
他沉下心神,体内的凡尘道种随之共鸣。
刹那间,他的耳畔不再是风声与村民的议论声,而是响起了成千上万个来自不同时空的微弱低语。
“火……不能断……”
“我们的锅是歪的,可我们的心是热的啊……”
“凭什么……凭什么说我们是邪祟……”
那是无数被“净火”焚毁的村落中,那些守着歪锅的匠人、主妇、孩童,在生命最后一刻发出的执念。
这些声音跨越了死亡与时空,汇聚在地脉残火之中,像一曲悲怆的挽歌。
林风猛地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彻骨的悲凉与滔天的怒火。
他不再迟疑,对着台下忧心忡忡的村民们沉声喝道:“所有人,听我号令!掘地三尺,就在这高台之下!”
村民们虽有不解,但出于对林风的信任,立刻拿起工具,热火朝天地挖掘起来。
泥土翻飞,很快,一声沉闷的“铛”声响起,一把铁锹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众人合力清理开泥土,一块巨大而古朴的石碑,渐渐显露出来。
石碑上布满了岁月的刻痕,碑文大多已经模糊不清,唯有最下方,一行字迹仿佛蕴含着某种不灭的意志,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眼中。
“灶不在正,心燃即明。”
这八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歪锅寨村民的心头炸响。
他们世代因歪锅而自卑,被外界视为异类,却不想,三百年前的初代歪锅匠人,早已留下了如此振聋发聩的祖训!
就在村民们心神激荡之时,西方的天际,风云突变。
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翻滚着汇聚而来,厚重得如同烧熔的岩浆,缓缓向下垂落,将整个天空映照得一片赤红。
一股令人窒息的毁灭气息,笼罩了整个歪锅寨。
“来了。”林风抬头望着天,眼神平静得可怕。
他知道,洛倾城警示的“净火天降”,即将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传遍全寨:“全寨三百户,各燃一口破锅!锅中不必放米,倒入‘人情浓汤’!”
所谓的“人情浓汤”,是歪锅寨流传的一种古老祭祀仪式。
悲伤的母亲滴入思念的泪水,正在哺乳的妇人挤出滋养生命的奶水,而年迈的老匠人则划破饱经沧桑的手掌,将一生技艺与感悟融入一滴精血之中。
这三种看似平凡的东西,混合在一起,代表着生命的传承、情感的羁绊与意志的延续。
很快,三百口形态各异的歪锅被架了起来,锅下燃着微弱的柴火。
村民们神情肃穆,依次将那汇聚了全寨人情味的“浓汤”倒入锅中。
林风一跃而起,稳稳落在“祖灶碑”之上。
他并指如刀,在自己心口猛地一划,逼出一滴金中带紫的精血。
这滴精血,蕴含了他凡尘道种的本源之力。
“以我之血,唤我之心,野灶为基,心燃成阵!”
精血滴落在“灶不在正,心燃即明”八个大字之上,瞬间被石碑吸收。
下一刻,整座石碑光芒大放,一道道无形的阵纹以石碑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精准地连接上那三百口燃烧着“人情浓汤”的歪锅。
嗡——
三百口歪锅同时一震,锅中的浓汤开始沸腾,但升腾起的火焰,却不是凡火的橘红色,而是一种深邃的、带着一丝残缺与倔强的幽蓝色。
三百朵幽蓝残火,在夜幕下虽然微弱,却如同一片倒映在大地上的星河,彼此连接,气息合一。
就在“心燃阵”成型的瞬间,天空中的火云翻滚到了极致。
紧接着,一颗颗脸盆大小的赤红火珠,拖着长长的尾焰,如同流星雨般密集地砸落下来!
火雨降临!
赤红火珠所过之处,空气扭曲,草木瞬间化为焦炭。
那其中蕴含的,是纯粹的、不容任何杂质的净化之力。
然而,当第一颗火珠呼啸着砸向一座歪锅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锅中那朵幽蓝色的残火,仿佛被激怒的生灵,猛地向上窜起,竟主动迎向了那颗巨大的火珠。
两者相触,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不可一世的赤红火珠,竟像是冰雪遇上了烙铁,飞速消融,被那朵看似弱小的蓝色火焰反向吞噬!
原来这“心燃阵”,以众生意志与人间执念为薪柴,烧的本就是一颗不屈之心。
它对于天地元气或许并无奇效,但对于这种专门抹杀意志、净化情感的“净化之火”,却有着天生的克制!
一颗,十颗,百颗……成千上万的火珠坠落,却尽数被三百朵幽蓝火焰组成的星河大阵吞噬殆尽。
幽蓝的火焰在吞噬中愈发旺盛,将整个歪锅寨笼罩在一片奇异的蓝色光晕之中。
林风立于阵眼中心的祖灶碑上,衣袂飘飘。
三重不同颜色的锅火——凡尘锅火、本命锅火、心炼锅火在他身后冲天而起,化作一道巨大的华盖,硬生生在这漫天火雨之中,撑开了一片绝对安全的无火之域。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火雨与光幕,望向那深邃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讥讽:“你们的天罚?在我看来,不过是霸权者用来遮羞的一块破布罢了。”
似乎是被他的话语所激怒,又似乎是常规攻击无效后的必然升级。
漫天火雨骤然一歇。
紧接着,赤红色的天幕中央,竟如同脆弱的玻璃般,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透过缝隙,一座巨大石坛的虚影,在云层之后若隐若现。
那石坛的形制古老而苍凉,带着葬送天地的恐怖气息,但坛身之上,却雕刻满了密密麻麻、代表着纯净与秩序的“净”字图腾。
在看到那石坛虚影的瞬间,林风瞳孔猛地一缩。
他体内的凡尘道种,竟史无前例地剧烈震颤起来,仿佛遇到了天生的、不共戴天的死敌!
与此同时,一道微弱的意念,跨越虚空,再次传入他的识海。
是洛倾城,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那是‘净火神坛’,上古时期天道用以执行大清洗的执行器之一……他们,已经激活了第一重封印。”
净火神坛……天道清洗的执行器……
林风握紧了手中那块已经不再震颤,反而变得冰冷的锅柄,他感受着凡尘道种传来的愤怒与战栗,一字一句地低语道:“既然你们要将这凡尘烧个干净……”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能烧穿天际。
“那我就先烧一个天翻地覆!”
话音落下,胜利的喧嚣过后,是劫后余生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与残余的火元气息,寂静中,有压抑的哭声从寨子的角落传来,夹杂着孩童因惊吓而发出的阵阵啼哭。
战斗虽胜,但那从天而降的恐怖威压,依然灼伤了一些位于阵法边缘的弱小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