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沙哑的呼唤,不似人声,更像是两块干裂的石头在风中摩擦,却如一道天雷,狠狠劈在林风的灵台之上。
他眼眶瞬间赤红,心脏处那道名为“自愿献子”的因果烙印,此刻不再是刀绞,而是化作了熔岩,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神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灵根测试,什么无根废体,全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父亲不是自愿,他是为了自己这个被判定为废物的儿子,跪在那冰冷的宗门之前,以身为柴,以魂为薪,被活活骗进了这口“天俸母锅”,炼成了镇压锅底的灶魂!
“爹!”林风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双目血丝密布。
他再也无法忍受,周身灰骨链“哗啦”一声冲天而起,如一条灰色怒龙,卷起滔天杀意,直扑那横亘天际的葬星长河。
他要上去,他要砸烂那口锅,他要将自己的父亲从中拉出来!
然而,就在灰骨链即将触及长河的瞬间,一层无形的壁障凭空出现,其上流转着亿万道肉眼难见的金色符文,散发出一种堂皇、浩大、不容置疑的天道威严。
灰骨链狠狠撞在上面,竟被一股柔和却无可匹敌的力量硬生生弹了回来。
“砰”的一声闷响,林风只觉一股巨力反震而回,胸口一甜,气血翻涌。
“父为子纲,天经地义。子不得逆父命,此乃孝道天锁!”一道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宏大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这便是天道设下的孝道结界!
因果契约上写的是“父亲自愿”,那么在天道法则的判定中,林父镇压锅底便是他的“命”。
林风身为其子,任何想要拯救父亲的行为,都被视为“逆命”,被视为“不孝”!
这狗屁的天道,竟用世间最温暖的亲情,铸就了最恶毒的牢笼!
就在林风睚眦欲裂之际,一声清冷的哼声自身后响起。
叶红绫一步踏出,她身后那尊顶天立地的战神图腾轰然暴涨,手中战戟直指天穹。
三千道模糊的“炊兵虚影”自图腾中冲出,环绕在她身侧,虽是虚影,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铁血煞气,齐声怒吼:“老子的兵,死也要归乡!”
叶红绫凤眸一凝,瞬间便看穿了这结界的本质。
她感知到,那金色符文中暗藏着一座更为阴毒的“忠孝锁魂阵”,专以“父命不可违”、“子孝不可逆”这类伦理纲常为锁链,将灶灵的神魂与母锅死死捆绑在一起,任何外力都难以撼动。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老子的兵,只听军令,不听鬼话!”
话音落,她手中赤凰战戟猛然向前劈出!
但这一戟并非劈向结界本身,而是戟尖那枚小小的“灶兵令”骤然爆发出万丈光芒,精准无比地点在了一名离她最近的炊兵虚影眉心。
那虚影猛地一颤,双目中流露出无尽的悔恨与痛苦,那是他临死前未能赶回家乡,见上老母亲最后一面的执念。
“娘……”一声跨越了生死的悲呼响起。
这股悔恨执念瞬间被点燃,化作一团苍白色的火焰,顺着冥冥中那条看不见的“忠孝锁链”疯狂向上蔓延,直烧那结界核心的“孝道锁”!
火焰所过之处,那些金色的“孝”字符文竟发出凄厉的哀鸣,仿佛遇到了天敌。
咔嚓一声脆响,一道坚不可摧的锁链应声崩断!
孝,不止有子对父,更有子对母!
天道以父纲设锁,叶红绫便以母恩破之!
结界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跪坐在红尘碑前的白小怜,双手蓦然结出一个繁复古朴的印诀。
她身旁的药篓中,那株翠绿欲滴的“生生神草”仿佛受到了召唤,无数根须如活物般疯狂生长,破开药篓,在空中自行编织缠绕,转瞬间便化作一条充满了磅礴生命气息的翠绿绳索。
“命不该断,魂不该囚……”她轻声低语,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那条“续命绳”一端瞬间缠绕在天俸殿的母灶之上,汲取着万家香火的根基之力,另一端则如一道绿色闪电,穿过叶红绫撕开的那丝缝隙,径直射向“母锅”!
她竟是要以无上道法“生生神诀”为桥梁,强行将林父那即将消散的残魂与万家香火的生机续接起来!
可就在续命绳即将触碰到锅身的刹那,一股恐怖的“天道律令”轰然反噬而至,虚空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
“逆天改命者,魂飞魄散!”冰冷的天道警示在她识海中炸响。
“噗!”白小怜娇躯剧震,唇角一缕鲜血缓缓溢出,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但她紧咬银牙,双手死死维持着印诀,目光却温柔而坚定地望向林风的背影,轻声呢喃:“风大哥……我记得,你娘走的时候,一直念叨着,想再吃一碗你爹亲手煮的阳春面……这碗面,我替你端回来……”
“啊——!”林风仰天长啸,满头黑发狂舞。
他看着为他拼命的战友,看着锅底父亲痛苦的面容,胸中的怒火与杀意终于攀升到了极致。
杀生仙诀轰然运转,这一次,他没有掠夺任何人的修为,而是反其道而行,化掠夺为熔炼!
他心念一动,灰骨链呼啸而出,竟将叶红绫斩断的那一缕“孝道锁残丝”、白小怜“续命绳”上因反噬而溢散的生机,以及那葬星长河之中,亿万凡人因血脉寻根、认祖归宗而生的“孝心执念”,尽数卷入其中!
三种截然不同,却又都与“孝”字相关的力量,在杀生仙诀的霸道熔炼下,被强行糅合成一枚闪烁着灰色光芒,既神圣又邪异的令牌——逆孝令!
“给我破!”林风手臂猛地一挥,灰骨链卷着“逆孝令”,化作一道撕裂苍穹的灰色惊鸿,狠狠轰入了那道裂缝之中!
令牌入界,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反而瞬间化作万千光点,在结界内部轰然炸开,竟在空中凝成了一幅清晰无比的画面:一个朴实的老农,正是年轻时的林大炊,双膝跪在威严的宗门山门前,风霜满面,手中却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他泪流满面,对着那高高在上的仙人不断磕头,声音卑微到了尘埃里:“求求仙长,收下我儿吧……让他吃饱饭……我……我愿永镇灶底,为宗门献上一切……”
这,才是当年的真相!不是“自愿献子”,而是“为子乞活”!
当天道结界映照出这幅画面的瞬间,整个结界猛地一颤,其上所有的金色符文,仿佛受到了莫大的讽刺,开始疯狂闪烁,最终“嘭”的一声,彻底崩碎!
母锅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锅底那张老农的面容终于彻底清晰,嘴唇颤抖着,发出了完整的声音,沙哑如风中残烛:“……儿……快走……锅底……有万年灶心毒……”
“毒?”林风不退反进,纵身一跃,灰骨链缠住腰间,整个人如炮弹般直扑那口巨锅!
他放声大笑,笑声中却带着泪:“老子从小吃你煮的面长大,早就百毒不侵了!”
说话间,他链尖猛地一挑,将白小怜那条死死撑着的“续命绳”精准地射入锅底,瞬间缠住了老农的残魂。
可就在魂体即将被拉出的瞬间,锅底深处猛地射出九道漆黑如墨、粘稠如油的锁链,死死缠住了林父的魂体!
每一道锁链上,都刻满了“逆子”、“不孝”、“弑父”等恶毒的咒文。
原是天道以“父债子偿”为名,竟将林父“违背天命”的罪责,全数转嫁到了试图救父的林风身上!
“你们污孝道,也配谈父子?!”林风怒极,心轮猛震,丹田内的凡尘道种发出阵阵轰鸣。
他看着那九道名为“命油锁”的恶毒诅咒,眼中再无一丝犹豫。
他反手抓住灰骨链的另一端,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狠狠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锁要抽命?好啊——”林风的精血顺着灰骨链疯狂涌出,将整条链子染成触目惊心的血红,“那就来抽我林风的!我爹的债,老子全认了!”
血链神威暴涨,九道命油锁齐齐剧震,仿佛被一股更为霸道的力量吸引,竟被硬生生地从林父的残魂上撕扯下来,而后“锵锵”作响,尽数缠上了林风的心口!
老农的残魂终于脱困,化作一道温暖的金色光团,投入了林风的怀中。
林风自空中坠落,重重跪在天俸殿的白玉地板上,他紧紧抱着那团光,仿佛抱着整个世界,泪如雨下:“爹……儿子给您……带饭来了……”
话音未落,那悬于长河之上的“母锅”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竟从中断裂,彻底爆开!
一块焦黑的陶片自爆炸中心飞出,打着旋儿落在了林风面前。
陶片上,一个歪歪扭扭的“林”字,在万古的烟火熏燎下,依旧清晰可见。
这正是当年林家那方小小的,却充满了温暖的灶台残片!
也就在此时,一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冷笑,从天俸神殿的最深处悠悠响起:
“你以为……这只是你一家的债?”
伴随着这声冷笑,整座巍峨的天俸神殿,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开始一寸寸地,向着那无尽的葬星长河之底,缓缓沉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