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无垠的灰白荒原,踏入的瞬间,林风感觉自己被剥离了什么。
不是灵力,不是气血,而是更本源的东西。
风停止了流动,声音被彻底吞噬,就连胸膛里那颗习惯了奔腾的心脏,其搏动也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的微弱回响。
他下意识地想催动神识,去探查这片诡异天地的边界。
然而念头刚起,眉心祖窍便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仿佛有一把裹着烈火的钢刷,正狠狠刮擦着他的识海。
识海内壁瞬间布满裂痕,神魂震荡不休,一行猩红如血的古字,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烙印其上:【言者无声,念者无魂】。
林风闷哼一声,瞬间封锁了所有念头,嘴巴更是紧紧闭合成一条线。
他明白了,这第二轮的战场规则,比第一轮的生死搏杀更加阴毒、更加绝望。
它要斩断的,是生灵作为智慧生命最根本的凭恃——思考与言语。
在这里,动念即是自残,开口即是虚无。
就在他神魂险些被那规则之力撕碎的刹那,丹田气海中,那枚朴实无华,仿佛蒙尘顽石的凡尘道种轻轻一颤。
一缕微光流转,非但没有去修复识海,反而主动牵引着那些因剧痛而逸散的神魂碎片,以及体内残存的,来自第一轮战场败者们的不甘执念,将它们糅合、压缩,最终化作一股细微却坚韧的暗流。
这股暗流绕开了识海的正常运转区域,在他神魂深处开辟出一条全新的“河道”。
林风福至心灵,将自己被压抑的思绪注入其中,形成了一种不触及规则的“心声流”。
“原来……是这样。”一道微弱的“声音”在林-风的神魂深处响起,“不允许思考,是怕念头波动被规则捕捉。但这凡尘道种,本就是万千执念所化,最擅长的便是与这些残存的‘念’打交道。它用败者的执念为我铺路,让我的‘想’,变成了它们的‘念’,从而规避了惩罚。”
他缓缓睁开眼,适应了这片死寂。
三道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前方百丈之处,呈三角之势将他围困。
他们身着与这灰白天地融为一体的甲胄,脸上覆盖着光滑无孔的面具,手中各持一柄薄如蝉翼、却没有刀柄的利刃,刃身悬浮于掌心之上,散发着切割神魂的寒意。
他们是“静默执法者”。
他们动了,动作整齐划一,仿佛由同一根线操控的傀儡。
每一步踏下,脚底并非与地面接触,而是荡开一圈无形的波纹。
波纹扫过,林风只觉神魂如遭重锤,心声流都险些溃散。
这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震荡攻击,无声无形,却比任何刀剑都更加致命。
林风眼神一凝,拖着刀的手臂肌肉贲张。
不能想,不能说,那就只能凭最原始的战斗本能去应对。
与此同时,遥远的合欢宗禁地。
柳如烟正盘坐于雾气缭绕的欲念池畔,池水清澈,却倒映着万千世间的痴男怨女,情欲纠葛。
往日里,池水中央总有一缕最粗壮、最炽热的欲念之线,如定海神针般连接着虚空,那是她与林风之间最深的羁绊。
但就在刚才,那根线,毫无征兆地断了。
不,不是断了,而是被一种绝对的“静”给冻结了。
整个欲念池的水面,在刹那间凝固如镜,所有翻腾的情念都被禁锢,仿佛时间在此处停滞。
柳如烟脸色煞白,她能感觉到,在连接的另一头,林风正处于一个能斩断一切情感、一切念想的恐怖境地。
“静默……是斩断情念的刀。”她十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甲掐入了掌心。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林风的凡尘道,根基便是七情六欲,一旦情念被斩,他的道基便会动摇,甚至崩溃。
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一抹决然浮现在她妩媚的眼眸中,她猛地咬破舌尖,一滴殷红中带着淡淡金色的心头血滚落。
她没有吞下,而是屈指一弹,将这滴血精准地滴入凝固如冰的池心。
“你说过,笑一声值千金,那我今日——送你万声回响!”
心头血落入池中,没有溅起涟漪,反而像一颗投入极寒冰面的太阳。
轰然一声,血光炸开,绝对的静默被打破,整个欲念池的坚冰瞬间化作沸腾的岩浆。
池中那被禁锢的万千情念,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逆流而上,全部涌向那滴心头血。
血光之中,无数虚幻的人影浮现,他们有着不同的面容,不同的身份,却在此刻齐齐张口,用柳如烟的心血作为媒介,发出了一声跨越了时空与位面的呼唤:
“林风……林风……林风……”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由最纯粹的情念汇聚而成。
万声呼唤凝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撞向虚空深处。
那坚不可摧,隔绝了诸天万界的万族战场外壁,竟被这股声浪撞击得荡起了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万族战场,轮二·灵言禁域。
三名静默执法者已逼近林风身前十丈。
无形的魂震愈发密集,林风的步伐已经开始踉跄,识海中的心声流也变得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风中残烛。
他只能凭借千锤百炼的肉身本能,挥刀格挡着那些凭空出现、专斩神魂的无柄之刃。
就在他感觉意识即将被魂震彻底搅碎的瞬间,一股浩瀚而温暖的洪流,毫无征兆地涌入他即将干涸的识海。
那不是灵力,不是神识,而是无数声饱含着思念、担忧、期盼的呼唤。
没有声音,却如雷贯耳!
这股力量与灵言禁域的规则截然不同,它源于“情”,而非“念”,因此并未触发禁制。
林风精神大振,丹田内的凡尘道种像是遇到了天底下最美味的补品,疯狂旋转起来。
它将那股“万声回响”的情念洪流尽数吸收,经过转化、提炼,最终在林风的唇齿间,凝聚出了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气流。
这是被凡尘道种炼化过的“伪言之力”。
林风的目光死死锁定着眼前三名执法者,他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只够他说几个字。
他的嘴角艰难地向上扯动,喉结滚动,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丝气流挤出喉咙。
“你们……听不见……”
声音沙哑、微弱,几乎在出口的瞬间就被这片天地的死寂所吞噬。
“但老子……说得起。”
话音落下的刹那,整个灰白空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三名静默执法者那行云流水般的联合攻击,骤然停滞在半空中。
他们光滑的面具上,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道蛛网般的细纹。
他们被赋予的规则是“静默”,而林风,用源自“情念”的力量,在这里发出了“声音”。
这本身,就是对它们存在的最大亵渎与挑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股奇异的波动,从更遥远的地方传来,仿佛是这声微弱话语的催化剂。
九尾狐族,上古秘地。
花想容正抱着肚子在铺满柔软兽皮的地面上打滚,嘴里哼哼唧唧:“哎哟……疼死我了……那个结界皮……怎么跟石头似的,卡在胃里消化不了……”
她之前为了溜进万族战场给林风“送行”,情急之下一口啃掉了昆仑墟外围的一小块空间结界碎片。
本以为是好东西,没想到进了肚子就跟块牛皮糖似的,不上不下。
忽然,她喉头一阵剧烈的翻涌,胃里那股积压了许久的能量再也压制不住。
“哇——”
她张口一吐,吐出的却不是什么秽物,而是一团被金色光晕包裹的气泡。
气泡晶莹剔透,内里竟悬浮着一枚古朴沧桑的符文,符文的笔画扭曲,仿佛是由无数张开的嘴唇构成,散发着一股言出法随的古老韵味。
这正是那块结界碎片的核心——一枚上古大能留下的“破言符文”。
花想容看着飘在眼前的东西,懵懂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好奇地歪着脑袋:“咦?这个……能吃吗?”
气泡被她一戳,晃晃悠悠地飘了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径直撞向了秘地的守护结界。
一声轻微却极具穿透力的闷响,气泡轰然炸开。
那枚破言符文瞬间分解成一道肉眼难辨的声波,无视了空间的阻隔,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直射向昆仑墟的方向。
灵言禁域内。
林风正准备抓住执法者停滞的瞬间发动反击,丹田中的凡尘道种却猛然一震,与那道跨越虚空而来的声波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声波中蕴含的“破言”规则之力,瞬间被道种捕获、吸收。
下一刻,林风只觉舌根一阵灼热,仿佛被烙铁烫过。
一道由纯粹规则之力构成的“瞬语咒”,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舌底。
他福至心灵,感受着体内那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伪言之力只是让他拥有了“说”的资格,而这瞬语咒,则赋予了他的“说”以无上的杀伤力!
他猛然张口,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多余的音节。
他将瞬语咒的所有力量,都灌注到了一个字上。
“破!”
没有声音发出,整个世界依旧是一片死寂。
但在规则的层面上,这一字,却不亚于开天辟地的第一声雷鸣!
刹那间,三名静沉执法者的头颅,连同他们脸上的面具,如同被无形巨力砸碎的瓷器,齐齐爆裂开来!
他们的身体没有流出一滴血,而是化作了漫天飞舞的光点,最终消散于这片灰白的空气之中。
随着执法者的消亡,荒原的深处,大地开始隆隆作响。
一座高达百丈的古老石门,缓缓从地底升起。
石门上,用同样的血色古字刻着一行大字:【轮二·灵言禁域】。
嘎吱——
石门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
缝隙中并非光明,也非黑暗,而是挤满了无数扭曲的、只有口型却没有面容的虚影。
它们在疯狂地开合着嘴巴,像是在用尽生命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无声的呐喊,比任何尖叫都更让人头皮发麻。
那里,才是这片禁域的核心。
林风拖着长刀,一步步走向石门。
他刚要踏入,舌根处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瞬语咒的力量太过霸道,以他目前的身体还无法完全承受,这是力量的反噬。
一丝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溢出。
他抬起手,用拇指随意地抹去血迹,眼中却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燃起了更加炽烈的战意。
他望着石门深处那万千无声嘶吼的虚影,嘴角咧开一抹森然的笑意,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心声流低语道:
“你们不让我说话……那我就——把你们的‘沉默’,嚼碎了咽下去。”
话音未落,他一步踏入了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嘶吼之中。
身后,巨大的石门轰然闭合,将一切隔绝。
门外,只余下一道被刀尖拖拽出的长长血痕,缓缓渗入灰白的地面。
而此刻,万族战场之外的昆仑墟。
悬挂于虚空中的万千命牌之中,代表着林风的那一块,其上燃烧的魂火,在石门闭合的瞬间,剧烈摇曳了一下,随后,噗的一声,彻底熄灭了。
命牌上的“林风”二字,也随之化为飞灰,簌簌落下。
这种景象,通常只代表着一件事——修士,身死道消。
几乎在同一时间,合欢宗内,柳如烟娇躯一软,唇色惨白如纸,一口鲜血喷在了身前的欲念池中。
她虚弱地抬起手,轻抚着池面,池水虽然恢复了流动,却黯淡了许多。
她望着虚空,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看到那道拖刀而入的背影,凄然一笑,喃喃自语:
“这次……换我,替你说了。”
遥远的药王谷,深山之中,一座早已被遗弃、蛛网遍布的残破小庙前。
一个身着素裙,气质空灵纯净的少女,正安静地跪坐在蒲团上。
在她面前,一尊被香火熏得漆黑的神像,依稀还能辨认出几分林风的轮廓。
神像前,三炷清香,青烟袅袅,仿佛在为远行之人,点一盏归途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