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卷着沙砾,抽打在林风的脸上,带来刺骨的痛意。
他面前的石台上,那卷浸透了暗红血迹的密报,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亡魂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
叶红绫那双总是燃烧着战意的眸子此刻却冰冷如霜,她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刀刀剜在林风心上。
“北境三州,九座凡城,无一活口。”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罪名,私修逆道。那些高高在上的‘天律使’说,新天道之下,凡人的七情六欲皆是浊秽,一切执念皆为原罪,必须……肃清。”
林风的手指缓缓拂过密报粗糙的麻布卷面,触手黏腻。
他没有去看叶红绫,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份名单上。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他的神魂深处。
张家村那个总跟在他屁股后面,吵着要学拳的虎头小子,被标注为“天外邪种,执念过盛”。
杏花巷口,曾在他最落魄时塞给他一个粗面饼,笑得满脸褶子的王婆婆,罪名是“私祭先祖,心怀旧道”。
他甚至看到,名单的末尾,有一个叫“小石头”的名字,那是他从狼吻下救出的孤儿,只因那孩子每日祈祷他平安,这微不足道的善意牵挂,竟也被定性为“逆天之愿”。
都是他认识的人,都是他曾守护过的烟火人间。
如今,这些鲜活的生命,都化作了这血色密报上冰冷的一行行罪名。
夜风忽然变得更加狂暴,吹得残破的石碑呜呜作响。
一点微弱的星火在风中摇曳,却未熄灭,反而迅速凝聚成一道空灵的身影。
洛倾城悄无声息地立于不远处一座残碑之巅,月华披在她身上,仿佛随时会羽化而去。
她的声音如同天外梵音,直接在林风的心湖中响起。
“你已无名,却因他们而重获名;你本该无情,却因他们而背负七情。这情劫道体,从来就不是为了让你自保。”她的目光清冷,却又带着一丝悲悯,指尖遥遥指向林风的心口,“是代这万民承伤,代这苍生受痛。林风,下一劫,不是你死,而是这世间凡人,尽数断道。”
凡人断道。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林风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猛地抬头,望向洛倾城,眼中血丝密布。
他可以死,他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没怕过死。
但他不能接受,那些善良、淳朴、努力活着的凡人,连仰望星空、祈求风调雨顺的资格都被剥夺。
“为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顽石在摩擦。
“因为新的天道,需要的是纯粹的‘秩序’,而凡人的情感与执念,是最大的‘变数’。”洛倾城的声音飘渺,“要么,他们被抹去情感,成为行尸走肉。要么,他们被彻底抹去。”
林风沉默了。
他缓缓走到那座无字残碑前,盘膝坐下。
这块碑不知在此矗立了多少岁月,见证了无数兴亡,却始终无名无姓,就像这废土上的芸芸众生。
他闭上了双眼,主动引动了那折磨他无数个日夜的情劫道体。
刹那间,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洪流,冲垮了他神魂的堤坝。
方圆千里之内,所有凡人的执念,如百川归海,尽数向他涌来。
病榻上老者对生命的眷恋与哀求,襁褓中孤儿嗷嗷待哺的哭喊,田埂间农夫祈求丰收的渴望,边关战死沙场,却依旧挂念家中妻儿的滔天不甘……喜、怒、哀、惧、爱、恶、欲,世间最庞杂、最汹涌的情感洪流,化作亿万根尖针,刺入他的每一寸神魂。
林风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表面渗出细密的血珠,仿佛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即将爆体而亡。
他的心湖之上,那道原本已经开始愈合的裂痕,此刻再度疯狂蔓延,蛛网般遍布,濒临破碎。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他喉间迸发,痛苦让他几乎要失去意识。
但他死死咬住牙关,任凭鲜血染红了嘴唇。
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乱葬岗的尸山血海,王婆婆递来的那个温热的粗饼,虎头小子崇拜的眼神……
“老子……当初从乱葬岗爬出来,不是为了修成什么狗屁神仙……”他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虚空,也对着自己咆哮,“是为了让活人……能像个人一样,争条活路!”
话音未落,他猛然睁开双眼,那双眸子里,燃烧着的是比烈日还要灼热的疯狂与决绝!
他霍然起身,一把撕下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战袍,露出精壮而布满伤痕的上身。
他并指如剑,在自己手腕上重重一划,殷红的鲜血立刻涌出。
他以血为墨,以指为笔,转身在那巨大的无字残碑背面,龙飞凤舞地刻下三个杀气腾腾的大字——
葬仙宗!
字迹落成,血光冲天。
他猛地抬起右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踏在残碑的基座之上!
“轰!”
坚逾金铁的碑基应声碎裂,整座石碑却并未倒下,反而像是挣脱了某种束缚,巍然屹立。
林风站在碑前,声震四野,向着这片废土,向着那高高在上的所谓天道,发出了自己的宣告:
“从今日起,凡我葬仙宗门人,不问出身,不论血脉,只问本心!天要压人,我葬天者——便先葬了这狗屁天律!”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体内那颗由万民执念凝聚而成的凡尘道种,轰然引爆!
一道无形的波纹以他为中心,瞬间席卷九域,横扫八荒!
遥远的玄天宗外门,一名曾被林风指点过迷津的杂役弟子,正因元力枯竭而绝望,体内却骤然涌起一股暖流,修为瓶颈应声而破。
万里之外的药王谷,一位受过林风救命之恩的采药凡人,本已衰败的生机竟奇迹般地复苏。
幽冥谷,魔道边境……所有曾与林风结下善缘,心怀感念的凡人修士,无论身在何方,无论修为高低,体内的力量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共鸣与复苏!
与此同时,在凡人无法触及的天外星河之中,一队身披银甲、面无表情的“天律使”正要穿过界膜,降下新的神罚。
然而,一股来自凡尘的磅礴意志之力凭空出现,化作无形壁垒,竟将他们连同乘坐的星舟硬生生弹了回去!
为首的天律使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欲绝的表情,他猛然回头,望向那片在他眼中污浊不堪的凡间废土,失声惊呼:“是‘葬天者’的意志……葬天者?他还活着?!”
东荒废土之上,风沙渐渐平息。
林风没有理会身后叶红绫和洛倾城震惊的目光,只是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步走向远方的黑暗。
他的背影在黎明的微光下拉得极长,孤独而决绝。
一阵低语随风飘散,仿佛是对着这片苍茫大地,也仿佛是对着那些刚刚重获希望的生灵。
“老子背的不是锅……是你们活着的命。”
随着那道意志波纹的扩散,九域的法则似乎发生了某种微妙的改变。
在无数凡人欢呼雀跃,修士惊疑不定之时,世间的诸多神兵利器也感应到了这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尤其是在一些与天道、与七情六欲息息相关的古老宗门深处,那些沉寂了千百年的法剑、道器,竟不约而同地发出了轻微的嗡鸣,仿佛在回应一个宿命中的存在,又像是在警惕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异数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