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的目光扫过遍地枯骨,最终落在了身前那道沉默如山的身影上。
他没有亲自去挑选,那并非君王所为。
他屈指一弹,十枚凝练如实质的命种便化作十道微光,悬浮在葬一面前。
每一枚命种都蕴含着他的一丝本源气息,既是恩赐,也是枷锁。
“你们自己去挑人。”林风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位新生葬道者的耳中,“记住了,那些已经彻底沦为行尸走肉,连一丝执念都未曾留下的,不要。那些沉溺于死亡,不愿再睁眼看这肮脏世道的,别强求。我要的,是反骨。是哪怕被碾成粉末,也要在仇人的骨灰上,再啐一口唾沫的反骨。”
葬一没有言语,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明悟,他对着林风深深一躬,伸手将那十枚命种小心翼翼地收起。
就在这时,站在葬一身后的葬二,那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女子,冷然开口:“主人,刚截获的消息。清道夫今夜会有一支车队途径北岭峡谷,押运一批刚从低等世界掠夺来的命核。为确保万无一失,他们会启动沿途的三座命梭基站,形成联动命网,封锁百里空域。”
林风闻言,终于停下了擦拭手中白骨的动作,他随意地靠在一块残破的墓碑上,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慢条斯理地打开,竟是一个香气四溢的鸡腿。
他撕下一块肉,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三基站联动……好大的手笔。看来那批命核很重要。”
葬二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是的,据说是为了补充命殿底层清道夫的消耗。”
林风咀嚼着,目光却投向了远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山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既然他们这么宝贝,那你们……就去把它拆了。”
夜色如墨,北岭峡谷宛如一道被巨斧劈开的伤疤,狰狞地横亘在大地上。
葬二如同鬼魅般伏在一块巨岩的阴影里,在她身后,是三名刚刚从尸骸中被唤醒,植入了命种的新生葬道者。
他们的气息在葬二的引导下,与周围的岩石、死气完美地融为一体,仿佛他们生来就是这片死寂峡谷的一部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数道刺目的光柱。
十几辆造型奇特的金属战车,周身缭绕着淡金色的能量流光,正以惊人的速度破空而来。
它们就是清道夫的车队,一群被命网抹去自我,只知执行命令的杀戮机器。
当车队进入峡谷中心区域时,三道隐匿的光柱从峡谷两侧和上空陡然亮起,瞬间交织成一张覆盖天地的金色大网。
命梭基站,启动了。
命网的威压瞬间降临,将此地化作一片禁绝之地,任何非命网体系的力量都会被瞬间侦测并绞杀。
车队中的清道夫们似乎松了口气,在他们看来,联动命网之下,万无一失。
然而,也就在这一刻,一直如雕塑般的葬二动了。
她眼中没有杀意,只有绝对的冰冷与精准。
她没有直接攻击车队,而是将自身全部的命息逆向催动,化作一道无形无质的利刃,狠狠刺向了那三座基站的核心逻辑中枢!
“逆命之术——崩解!”
这是林风传授给他们的,专门针对命网体系的禁忌之术。
以命网之基,反噬命网之源!
嗡——!
虚空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
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金色命网,其核心节点处,竟凭空出现了一个个细小的黑色旋涡。
联动基站的核心被瞬间引爆,狂暴的能量反噬而来,整片空间都像是被揉皱的纸张,剧烈地扭曲、炸裂!
车队瞬间陷入混乱,但清道夫的反应极快,数十道身影冲出战车,金色的瞳孔锁定了葬二等人的位置。
“杀!”冰冷的指令在他们脑中响起。
但迎接他们的,是早已准备好的死亡陷阱。
葬三,一个生前是魔道巨擘的男子,此刻双手掐诀,无数缕黑色的命息如毒蛇般缠绕而上。
那些冲在最前方的清道夫身体猛地一僵,他们体内的命核像是被投入了烈火的干柴,开始疯狂自燃。
金色的光芒从他们的七窍中喷涌而出,转瞬间,他们便化作了一具具燃烧的人形火炬,在惨嚎中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另一名身材魁梧,浑身布满伤疤的葬四,咆哮着冲在了最前面。
他没有施展任何精妙的术法,只是将那些被击杀的清道夫尸体当作盾牌,野蛮地抵挡着来自后方清道夫的集火攻击。
命网崩溃前的余波冲击在他身上,被那些尸骸层层抵消,他就像一尊不可撼动的战争巨兽,为同伴创造了绝佳的输出环境。
三名新生的葬道者,配合得竟如臂使指,仿佛一同战斗了千百年。
战斗来得快,结束得更快。
当最后一座基站因为核心过载而彻底崩塌时,所有清道夫都失去了力量来源,瘫倒在地,金瞳黯淡。
车上的囚笼被打开,七十二名被缚的修士缓缓苏醒,他们眼神迷茫,显然还未从被俘的惊恐中回过神来。
就在这时,一名断臂老者踉踉跄跄地从人群中走出,他看着满地的清道夫残骸,浑浊的眼中,那属于清道夫标志的金色瞳孔正在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怆与仇恨。
他嘶哑着嗓子,声音仿佛磨砂纸在摩擦:“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就是被他们炼成了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我要报仇!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正是林风。
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这里,手中托着一枚散发着幽光的命种,平静地递了过去。
“种下去,你就是新的种子。”
老者死死地盯着那枚命种,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诡异力量,那是与命网截然相反,却又同样霸道的力量。
他没有丝毫犹豫,抓过命种,狠狠地按进了自己胸口的血肉之中!
“啊——!”
剧痛让老者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但他的眼神却愈发明亮。
命种入体,迅速发芽,黑色的脉络顺着他的血管蔓延,修复着他的伤体,也重塑着他的生命本质。
葬一默默地走到老者身边,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的眉心。
两股同源的命息瞬间连接在一起,老者身体一震,看向葬一的眼神变得复杂,最终,他干裂的嘴唇中,挤出了两个沙哑的字。
“弟……兄。”
归途的路上,月色清冷。
葬一跟在林风身后,低声汇报道:“主人,他们……开始自己主动要了。刚才那一战后,又有四个人选择了植入命种。”
林风的脚步未停,只是望着身后那四名沉默跟上,气息已然大变的新葬道者,嘴角逸出一声低笑:“很好。既然这里不再是埋葬枯骨的地方,那这‘乱葬岗’的名字,也该改一改了。”
回到那片熟悉的岗地,林风径直走向那块标志性的巨大黑碑。
他没有使用任何工具,只是缓缓抬起手掌,对着那镌刻着“乱葬岗”三字的碑面,轻描淡写地一掌拍入。
咔嚓……咔嚓……
坚逾金铁的黑碑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那三个旧字瞬间崩裂成无数碎石,簌簌落下。
紧接着,林风的手掌抽出,新的字迹在碑面上缓缓浮现,笔走龙蛇,带着一股欲要葬尽诸天的霸道与决绝:
反骨岗——葬天起点。
当夜,万籁俱寂。
新晋的葬四独自一人,默默地立在反骨岗的最高处。
他抬头仰望着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夜空,许久,他深吸一口气,从体内逼出一缕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命息,屈指一弹。
那缕命息没有发出任何声光,只是如同一颗无形的蒲公英种子,悄无声息地射向天穹的最高处,融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仿佛一滴水汇入了大海。
它像是一道不为人知的信号,一个微不足道的火种。
而在凡人无法触及的天外,那座悬浮于虚空之中,由无数法则与秩序构成的宏伟命殿内。
一双巨大到足以俯瞰星河的金色瞳孔,在此刻猛然闭合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
整座维系着诸天万界秩序的命网,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混沌神雷狠狠劈中,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遍布于各个世界执行“清理”任务的无数清道夫,无论正在做什么,都在同一时刻身体剧震,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地。
他们那原本毫无情感的金色瞳孔,竟在这一瞬间剧烈地闪烁不定,仿佛有某种被压抑了无数年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在他们混乱的神魂深处,一个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正在悄然回响:
“……我们,不想当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