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场急雨过后,天空洗得湛蓝,阳光灼热地炙烤着大地,水汽蒸腾起来,山林间弥漫着湿热的白雾,知了叫得声嘶力竭。
喜来眠也仿佛被这天气蒸得有些懒洋洋。胖子霸占了走廊下最通风的位置,四仰八叉地躺在竹椅上打盹,呼噜声时断时续。小花躲在屋里吹着电扇(电终于来了),眉头紧锁地对着信号依旧不佳的网络较劲。刘丧则在厨房里吭哧吭哧地洗着一大堆碗碟——这是胖子给他派的“新任务”,美其名曰“锻炼心性,从洗尽铅华开始”。
我坐在柜台后,面前摊着个新本子,手里拿着笔,试图开始我的“写作大业”。但第一个字写下之后,就卡壳了。阳光透过窗棂,在纸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晃得人眼晕,脑子也像被这湿热的天气糊住了,一片空白。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此刻隔着雨村的宁静望回去,竟有些恍惚和不真实,不知该从何落笔。
小哥依旧坐在他常坐的那处门槛上,背对着屋内。他没有打盹,也没有望天,只是安静地擦拭着那把黑金古刀。刀身幽暗,在明暗交错的光线下,吸收着所有的光芒,只留下一种深沉到极致的黑。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手指拂过冰冷的刀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和……虔诚。
院子里只剩下知了的聒噪、胖子的呼噜、刘丧洗碗的叮当声,以及布帛擦拭金属发出的极轻微的沙沙声。一种慵懒而静谧的氛围笼罩着喜来眠。
就在这时,一个轻盈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
那是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宽松的t恤和短裤,背着个大大的画板,头发扎成两个团子髻,眼睛很大,扑闪扑闪的,充满了好奇和灵动。她看起来不像本地人,也不像一般的游客。
“请问……这里就是喜来眠吗?”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点试探。
我被这声音从发呆中唤醒,抬起头:“是的,你好,住店吗?”
少女摇摇头,走了进来,目光很快就被门槛上那个擦拭刀具的身影吸引了过去。她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几分,脸上露出一种极其惊讶和……兴奋的表情?
“哇塞!”她低低地惊呼一声,几乎是立刻从背包侧袋掏出了手机,对着小哥和他的刀,咔嚓就是一张照片。
闪光灯没关,刺目的白光在略显昏暗的廊下猛地一闪。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胖子的呼噜停了,迷迷糊糊地嘟囔:“……谁?打雷了?” 刘丧从厨房探出头。 小花也从屋里望了出来。
小哥擦拭的动作顿住了。他没有立刻回头,但周身那种宁静的气息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内敛的、不易察觉的警惕。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扫向那个少女,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冷冽的审视。
少女似乎完全没感觉到气氛的变化,或者说她感觉到了,但理解成了别的意思。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兴奋地跺了跺脚:“太帅了!这造型!这气质!这道具!简直神还原!”
道具?还原?我和胖子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少女已经几步蹦到了小哥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手里的黑金古刀,语气充满赞叹:“小哥!你这把‘黑金古刀’cos得太像了吧!在哪家定的?这质感!这细节!简直跟真的一模一样!花了多少钱?重不重?能挥得动吗?”
她连珠炮似地发问,还试图伸手去摸那把刀。
小哥手腕微微一转,刀身巧妙地从她指尖前滑开,避开了触碰。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咋咋呼呼的女孩,眼神里的冷冽加重了些,但更多的是一种……困惑?似乎不明白“cos”和“道具”是什么意思。
胖子这会儿彻底清醒了,凑过来,一脸稀奇:“小妹妹,你说啥?cos?啥是cos?”
少女这才注意到我们,热情地解释:“就是角色扮演啊!动漫、游戏里的角色!这位小哥cos的是个特别厉害的角色吧?用的武器也是仿的那把着名的黑金古刀!对不对?你们是哪个社团的?在这里出外景吗?效果太棒了!这环境!这氛围!”
我总算明白过来了。这姑娘是个二次元爱好者,大概是把小哥当成哪个玩角色扮演的同好,还把黑金古刀当成了做工精致的仿制品道具。
看着小姑娘一脸“找到组织”的兴奋,再看看小哥那副“生人勿近”却被人当成“同好”的茫然表情,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胖子已经乐不可支,捂着肚子:“哎呦喂!cosplay!小哥,听见没?人家夸你造型帅呢!哈哈哈哈!”
小哥淡淡地瞥了胖子一眼,没理他,目光重新落回少女身上,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真的。”
少女愣了一下:“啊?什么真的?”
“刀。”小哥言简意赅。
少女眨巴着大眼睛,没反应过来:“知道是真的道具啊,做得跟真的一样嘛!我能拿着拍张照吗?就一张!保证小心!”她又跃跃欲试地想伸手。
我赶紧上前一步,拦在中间,哭笑不得地解释:“那个……小姑娘,你误会了。他不是在cosplay,这刀……也不是道具。”我斟酌着用词,“这是……祖传的,古董,不能随便碰的。”
“古董?”少女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变成了错愕和难以置信,“开、开玩笑吧?哪有这样的古董?看着这么新……而且,哪有人拿着真古董坐在门口擦的啊?”她显然不信,觉得我们在忽悠她。
小哥似乎懒得再多解释,收回目光,继续低头擦拭他的刀,周身散发出“请勿打扰”的冰冷气场。
少女被那气场冻得一哆嗦,终于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了。她看看小哥那副绝非演戏的沉静和冷漠,再看看那把幽暗深沉、细节处透着古老韵味的刀,又看看我们几个表情各异的围观群众,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换上了几分迟疑和害怕。
“对、对不起……”她后退了一步,声音小了下去,“我……我以为……打扰了……”她抱着画板,有点慌乱的鞠了一躬,转身快步跑出了院子,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半晌,胖子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哈哈!cosplay!哎呦喂笑死我了!小哥,你也有今天!被当成二次元少女的偶像了!哈哈哈哈!”
刘丧在厨房门口也憋着笑,肩膀一耸一耸的。
小花不知何时走到了门口,看着少女消失的方向,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看来你的气质很多元化嘛,哑巴张。”
我看着依旧面无表情、专注擦刀的小哥,也是忍俊不禁。
小哥对于我们的调侃充耳不闻,只是在那少女离开后,周身那股冷冽的气场慢慢消散,又变回了那个安静擦刀的普通青年(虽然一点也不普通)。
他拿起刀,对着光看了看刀锋,确认纤尘不染,然后缓缓归刀入鞘。
咔嗒一声轻响,仿佛一个句号,终结了这场突如其来的、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
阳光依旧炙热,知了依旧聒噪。
但经过这么一闹,我原本滞涩的思路仿佛突然通畅了。
也许,那些看似匪夷所思的过往,在不相干的人眼里,也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cosplay”吧。
真假虚实,谁又说得清呢。
我低下头,在新本子的第一页,笑着写下了新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