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明弹的余晖彻底熄灭在深渊的黑暗中,如同被巨兽吞噬。光线迅速衰退,重新将他们包裹的,是手电筒发出的、在无边广阔空间中显得微不足道且电力明显开始不足的昏黄光晕。
下方那片宏伟的黑色建筑群沉入阴影,只剩下一个模糊狰狞的巨大轮廓,蛰伏在死寂的枯木森林深处,散发出更加沉重和诱人的神秘气息。
除了向导顺子脸上是纯粹的、对自然伟力和未知环境的敬畏与恐惧,以及张琪琳那亘古不变的冰封般的平静外,其余所有人的脸上,都难以抑制地浮现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吴邪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混合着胖子粗重的喘息和华和尚下意识舔嘴唇的细微声响。
盗墓,它所代表的探寻未知、攫取财富、窥视死亡的原始欲望,在这种直击心灵的奇迹景象面前,被无限放大,强烈到足以暂时压过对危险的本能恐惧。
足足沉默了近十分钟,那种震撼心灵的冲击感才稍稍退潮。
陈皮阿四干涩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对华和尚吩咐道:“把没用的东西留下,准备绳子,我们轻装上阵。”
华和尚立刻应声,开始整顿装备。他们将一部分不必要的负重,集中放在了这处悬崖平台上,以最大限度减轻接下来攀爬和下探的负担。
所有人按要求戴上防毒面具。吴邪拿了一个递给张琪琳。她接过去,冰冷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吴邪的手背,激得他微微一颤。
她仔细端详了一下手中这个造型奇特的现代装备,又抬眼看了看周围已经戴好面具、形象变得有些怪异的众人,然后才依样画葫芦地戴上,动作略显生疏,却异常精准地调整好了气密性。
接着,他们采用标准登山步骤,利用绳索和下降器,开始一步一步谨慎地向下方巨大的火山口盆地降去。
张琪琳的动作依旧是最干净利落的,她甚至不需要过多借助设备,仅凭对身体力量精妙绝伦的控制,就如履平地般悄无声息地降下,仿佛重力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可以随意调节的参数。
越靠近底部,空气中那股混合了硫磺、腐朽木材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陈旧气味的怪味就越发浓烈刺鼻。即便隔着防毒面具,也无法完全过滤掉那股味道,它顽固地钻入鼻腔,带来一种沉闷的窒息感。
所有人安全降落后,踩在松软、覆盖着火山灰和腐烂木质的地面上。
潘子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这里是个死坑子,空气不流通,我们得快点,呆久了,可能会缺氧窒息。我在部队的时候听过,这种地方鸟都飞不过去,有毒气体沉积下来,比瘴气还厉害。”
那是漫长地质年代里,火山活动所挥发出的含硫毒气和其他致命气体的混合,毒性之烈,超乎想象,足以在无声无息中剥夺一切生命。
华和尚打起一支照明力度更强的冷烟火,清冷的光线勉强驱散一小片浓稠的黑暗,照亮了周遭的环境。
他们脚下,赫然是一条用巨大石板铺就的宽阔道路,宽度足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石道几乎呈笔直状态,穿透枯死的森林,通向远方那片模糊的黑色巨影。
“神道!”吴邪低呼。这是陵墓的神道,直通向陵墓的正门。
“咱们怎么走?”华和尚问陈皮阿四。
“顺着神道,先进皇陵再说。”陈皮阿四毫不犹豫地回道,声音透过防毒面具,显得有些闷沉扭曲。
众人此刻都没有更好的主意,求快心理占据了上风,于是不再多话,压下心中的激动和不安,跟在陈皮阿四和华和尚后面,几乎是踩着神道的中心线,一路向前。
沿途需要翻越许多倒塌在神道上的巨大死树,这些树木早已石化碳化,脆弱不堪,一碰就碎。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处巨大的石门前。石门虽多有风化破损,但依旧能看出其高大的规模和曾经的宏伟气象,有点像他们在山下村庄里见过的牌坊。
“天门,”陈皮阿四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凝重,“皇陵的第一道石门。过了这门,神道两边便会有石像生了。”在经过石门的那一刻,他特意补充了一句,像是提醒,又像是某种古老的禁忌:“出来的时候,记得倒走,免的撞了断头门。”
张琪琳的目光在那石门残破的匾额上停留了一瞬。混乱的记忆深处,似乎有类似的碎片被触动。模糊的信息提示她,这道门确实有着特殊的含义。
在古老的葬制中,这门之前,往往是进行残酷仪式的地方,送殡的队伍在此完成使命后,生命也往往走到尽头,使得这道门成了生与死的界限。
盗墓者若从此门正面而入,出来时需倒行而出,以免触犯“断头”的忌讳,招致不测。
当然,历史上真正能从皇陵神道正门进入的盗墓者,凤毛麟角,大多是不信邪的军阀枭雄。她对此并无畏惧,只是将其视为一条需要验证的信息记录归档。
过了天门,果然如陈皮阿四所言,神道两边开始出现巨大的白色石像生,每隔五米便有一对,文臣武将,石马石兽,沉默地矗立在无尽的黑暗与死寂中,蒙着厚厚的灰尘,面目模糊不清,更添诡异。
众人心系地宫,对这些搬不走也无心考究的石像毫无兴趣,一路看也不看,只是蒙头加快脚步,直奔前方那越来越清晰的黑色巨影。
跑着跑着,忽然,跑在前面的胖子猛地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吴邪紧跟在他后面,心神大部分被前方的目标吸引,完全没料到胖子会突然停下,收势不及,眼看就要一头撞上胖子那宽厚的后背。
就在这瞬间,一只冰冷的手悄无声息地从侧后方伸来,揪住了吴邪的后衣领,一股强大却恰到好处的力量传来,不仅止住了他前冲的势头,甚至将他微微向后带了一下,避免了两人撞作一团的狼狈局面。
吴邪脖颈一紧,一阵熟悉的、几乎要窒息的感觉传来,心下顿时无语:“……这熟悉的窒息感,真不愧是‘闷油瓶’二号……”他无奈地看向出手的张琪琳,她却早已移开目光,仿佛只是随手拂开了一片落叶。
“胖子!好好干嘛突然停下?!”吴邪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和恼火问道,“要不是琪琳在,我们就摔一堆了!”
胖子没有回头,而是紧张地望向神道一侧的黑暗深处,脸色在昏暗的手电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像……路边站着个人。”
这时,前面几个人发现后面的吴邪、胖子和张琪琳停了下来,都折返了回来。潘子问道:“怎么回事?”
胖子把他刚才眼角余光瞥到的景象一说——一个绝非石像生的、一闪而过的人形影子,其他几个人脸上都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潘子就道:“是石头人吧,这地方邪乎,你看花眼了?”
胖子用力摇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绝对不是!一闪就过去了,我刚反应过来,你看我,这一下子一身冷汗,应该没看错。”
“有没有看清楚是啥样?”吴邪追问。
“好像……是个女人?也不能肯定,”胖子道,“跑的太快,我没看清楚。”他又补充了一句,试图增加可信度:“感觉……有点白乎乎的。”
吴邪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张琪琳,低声问道:“琪琳,你看到了吗?”
张琪琳闻声,侧过头看了吴邪一眼。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既没有摇头否认,也没有点头确认,仿佛只是听到一个与她无关的疑问,而她的沉默本身就是答案的一种。吴邪:“……” 他彻底拿这种沉默没辙。
几人立刻将手电光集中照向身后刚刚经过的那几个石头人。
光线在巨大的石像生之间来回扫动,石人每隔五米一个,他们刚才一路小跑,已经越过六七个了。
在手电能照射到的范围内,除了那些沉默肃立、面目模糊的石雕,根本没有任何胖子所说的那个女人影子。也许,那东西还在更后面的黑暗里。
华和尚看向陈皮阿四,语气凝重起来:“老爷子,要不要回去看看?说不定是那帮人里面的那个女的?”他指的是阿宁的队伍。
吴邪心说这怎么可能。他们走的是云顶天宫隐藏最深的密道,几乎是直线插入核心区域。
阿宁那帮人就算成功越过边防,速度再快,现在也应该还在他们头顶的雪层或者岩层上艰难地打盗洞,绝对不可能抢在他们前面出现在这地宫神道上。
胖子也道:“那肯定不是!要是那娘们,老子扒了她一层皮也认得出来,刚才那个感觉不对!”
陈皮阿四浑浊的老眼在黑暗中闪烁了几下,显得极其警惕和多疑。
他只犹豫了极短的时间,马上做出了决定,对华和尚道:“你和其他人先原地警戒,不要乱动。”然后他拍了一把身边的顺子,“你,眼神好,陪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