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苍老沙哑的声音在浓雾中回荡,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与疏离,仿佛对世间一切都漠不关心。
夜琉璃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唇角微扬,露出一抹带着几分熟稔的调侃笑意:“雾隐老鬼,多年不见,你这待客之道还是这么‘别致’。若非我这师弟手段利落,怕是此刻已经成了你那看门鳄龙的腹中点心,连跟你说句话的机会都没了。”
她的话音刚落,前方浓郁的雾气便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温柔拨开,缓缓向两侧退散,显露出一条仅容两人并肩通过的小径。小径由不知名的白色细沙铺就,踩上去松软无声,仿佛行走在云端。两侧的雾气如同凝固的墙壁般厚实,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与沼泽的湿冷,只留下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
夜琉璃对林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踏上小径,顺着蜿蜒的路径向前走去。越往深处,雾气越是稀薄,前方隐约可见的那一点昏黄光晕也越来越清晰。
行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雾气尽头,竟是一片约莫数十丈方圆的清净之地,仿佛被人以大神通从沼泽中硬生生开辟出来一般。中央坐落着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墙壁由黄泥夯实,透着一股古朴沧桑的气息。屋前用削尖的木桩围出了一小块药圃,里面种植着一些形态奇异、散发着莹莹光芒的植物——有的叶片如同琉璃,流转着七彩霞光;有的根茎盘结,隐约有符文闪烁;还有一株通体冰蓝的小草,叶片形状宛如星芒,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茅屋旁有一洼清泉,泉水清澈见底,水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泉眼处不断有细小的气泡冒出,散发着淡淡的灵气,与外面沼泽的腥臭形成鲜明对比。与隐雾沼泽的危机四伏相比,这里简直如同世外桃源,静谧而祥和。
一个身形干瘦、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袍的老者,正背对着他们,蹲在药圃里,用一把小巧的玉铲,小心翼翼地侍弄着那株冰蓝小草。他头发稀疏灰白,用一根普通的木簪随意挽在脑后,露出布满皱纹的脖颈。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灵力波动,气息平和得如同山间的老樵夫,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乡间老农。
但林风却丝毫不敢小觑。能在这危机四伏的隐雾沼泽深处开辟出如此一方净土,并且驯服灵王境巅峰的腐毒鳄龙看门的人,岂会是寻常之辈?这老者身上那种返璞归真的气息,比任何刻意释放的威压都更令人忌惮。
“自己找地方坐吧。”雾隐居士头也不回,声音依旧沙哑,带着几分不耐烦,“说吧,这次来找老夫,又想打听什么南荒秘闻?还是又看上了老夫藏的哪本典籍,想借去‘研究’一番?”他显然对夜琉璃的来意有所猜测,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
夜琉璃也不客气,径直走到院中一个光滑的石墩上坐下,拿起旁边一个粗陶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动作自然得如同在自己家中。林风则站在她身侧,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四周,心中对这雾隐居士又多了几分好奇。
“这次可不是为我自己的事。”夜琉璃抿了口茶水,指了指身旁的林风,“是我这位小师弟,前些日子得了一本古籍,上面的文字古怪得很,遍寻无果,听闻前辈学究天人,对上古文字颇有研究,特来请教。”
雾隐居士侍弄药草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缓缓站起身,转过身来。他的面容比他的声音更显苍老,脸上布满了沟壑纵横的皱纹,如同干涸的土地,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宛如山涧的清泉,又似夜空的星辰,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与探究欲,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夜琉璃,带着一丝了然与无奈,随即落在了林风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中充满了审视。
“小子,你身上……有股很特别的味道。”雾隐居士忽然抽了抽鼻子,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眉头微蹙,“似星辰,却又蒙着尘埃;似骄阳,却又被什么东西锁住了光芒……奇怪,真是奇怪。”
林风心中一震,这老者的感知竟如此敏锐!竟能隐约察觉到他体内的星辰之力,以及那道束缚着血脉的无形枷锁!要知道,连夜琉璃都未曾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这些。
“前辈慧眼。”林风不动声色地拱手行礼,语气恭敬,“晚辈偶然得了此书,苦于才疏学浅,无法解读其中奥秘,听闻前辈博古通今,特来叨扰,还望前辈不吝赐教。”说着,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了那本兽皮古籍,双手捧着,郑重地递了过去。
雾隐居士的目光瞬间被那本古籍吸引,那双原本平静的眼睛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的孩童,之前的慵懒和冷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狂热。他几乎是抢一般接过古籍,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冰凉坚韧的封面,尤其是那个模糊的七点星芒印记,指尖微微颤抖。
“星灵文!果然是星灵文!”他喃喃自语,语气中充满了激动与欣喜,“这材质……竟是上古时期‘星纹兽’的皮革!历经无数岁月,还能保存得如此完好,字痕清晰,难得,实在难得!”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页,目光如同贪婪的饿狼,紧紧盯着那些晦涩的文字和星辰轨迹插图,时而眉头紧锁,陷入沉思;时而双目圆睁,恍然大悟;时而又低声呢喃,似乎在与古人对话。他完全沉浸在古籍的世界里,将林风和夜琉璃彻底晾在了一边,仿佛这院子里只有他和那本古籍存在。
夜琉璃对此似乎早已习惯,脸上没有丝毫意外,自顾自地喝着茶水,耐心等待。她知道,对于雾隐居士这种痴迷古籍的人来说,一本珍贵的上古孤本,比任何事物都更有吸引力。
林风也屏息凝神,心中充满了期待。他能感受到雾隐居士对这本古籍的重视,这让他越发确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这本书中定然隐藏着重要的秘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雾隐居士才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四射,如同两盏明灯,紧紧锁定着林风,语气急促地问道:“小子,这本书你从哪里得来的?如此珍贵的上古遗物,怎么会落到你的手里?”
“在流云小镇的鬼市,偶然购得。”林风没有隐瞒,如实相告。
“鬼市?!”雾隐居士闻言,顿时痛心疾首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一副“暴殄天物”的表情,“简直是暴殄天物!如此至宝,竟沦落到那种鱼龙混杂之地,被那些凡夫俗子随意叫卖,真是……真是气死老夫了!”他心疼地抚摸着古籍的封面,仿佛在安抚受了委屈的孩子。
发泄了一通,他才又急切地问道:“你可知此书是何等珍贵?这并非简单的杂记或功法注解,而是一本……指引之书!”
“指引之书?”林风与夜琉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明显的讶异。他们虽然猜到古籍不凡,却没想到会是“指引之书”。
“没错!”雾隐居士激动地用手指点着书中的文字和星图,声音因兴奋而微微颤抖,“这上面记载的,是一种利用星辰之力,感应、定位、乃至初步沟通‘星辰古殿’残存意志或特定碎片的方法!虽然只是基础篇,且有部分残缺,但对于追寻星辰古殿的人来说,其价值无可估量!”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目光重新落在林风身上,眼神变得无比严肃:“小子,你身负星辰之力,却又被枷锁束缚,前路受限。此书对你而言,或许是祸——它会引你走向更多未知的危险;但也或许是解开困局的一线契机——星辰古殿的秘密,或许就藏着打破你身上枷锁的方法!”
他顿了顿,紧紧盯着林风的眼睛:“现在,你还想知道上面的内容吗?”
林风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几乎要冲出胸膛。他从未想过,这本从鬼市淘来的古籍,竟然直接关联到星辰古殿的核心秘密!这比他预想的还要重要!寻找星辰古殿,本就是他来到天域的重要目标之一,这本书无疑是给他指明了方向!
“请前辈解惑!”林风郑重地躬身行礼,态度无比诚恳,“晚辈愿付出任何代价,只求前辈能解读此书!”
雾隐居士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夜琉璃,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带着几分戏谑:“暗影宗的小丫头,你应该清楚,解读这种涉及星辰古殿核心秘密的星灵文,耗费极大,而且容易沾染因果,代价可不小。你这位小师弟初来天域,怕是拿不出能让老夫动心的东西吧?”
夜琉璃放下手中的茶杯,对此似乎早有准备,她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那令牌由通体漆黑的玉石雕琢而成,表面流淌着丝丝缕缕的暗红血丝,隐隐散发着一股阴冷诡谲的气息,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怨念与力量。她将令牌轻轻放在石桌上:“前辈看看,此物,够了吗?”
看到那令牌,雾隐居士原本平静的瞳孔微微一缩,端着古籍的手也顿了一下。他盯着令牌看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复杂:“‘幽冥血令’……没想到你竟然能拿到这东西。看来你这次为了帮你这小师弟,真是下了血本了。”他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罢了,看在这幽冥血令和这本星灵文古籍的份上,老夫便破例一次,帮你们解读。”
幽冥血令,传闻是暗影魔宗的一种特殊信物,持有者可调动魔宗在南荒的一处隐秘力量,价值连城,显然比灵晶之类的财物更能打动雾隐居士。
他不再耽搁,重新将目光投向古籍,枯瘦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些古老的星灵文,苍老而清晰的声音在小小的院落中响起:
“观星于野,引炁于脉,此为感星之始……循此轨迹,踏罡步斗,方能感彼召唤……藏星于渊,守心于一,其光自现……”
他逐字逐句地解读着,将晦涩的星灵文翻译成通俗易懂的语言,同时配合着书中的星图,详细讲解其中蕴含的星辰运转规律、感应星辰古殿碎片的法门,以及如何引导星辰之力与之共鸣。
林风凝神静听,不敢遗漏分毫。这些法门与他修炼的《星辰引》功法隐隐呼应,却又更加古老和直接,仿佛直指星辰本源,让他对星辰之力的理解豁然开朗,许多之前修炼中遇到的瓶颈,都在这一刻有了松动的迹象。
随着雾隐居士的解读,林风识海中的星图不由自主地缓缓运转起来,与书中记载的星辰轨迹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体内被血脉枷锁束缚的星辰之力,也似乎受到了某种神秘的牵引,开始微微躁动,仿佛想要挣脱束缚,飞向那遥远的星空。
夜琉璃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没有打扰。她的目光在林风专注的侧脸和那本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古籍之间流转,凤眸深处,思绪难明,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小小的雾隐居内,古老的星灵文被一点点破译,上古的秘辛正被悄然揭开一角。而命运的齿轮,也在这寂静的沼泽深处,伴随着星辰的轨迹,开始了新的转动,将林风、夜琉璃,乃至更多人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