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指尖捻着那片刚从巨蟒腹中得来的圣珠,幽蓝的光在他眼底流转,像淬了毒的冰。蛇谷的腥风还未散尽,他已踏着满地断鳞,走向密林深处——根据圣珠共鸣所指,第二件圣物藏在这片千年古林的心脏。
腐叶在脚下碾出细碎的声响,参天古木的枝干交错如鬼爪,将天光撕成斑驳的碎片。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与草木腐败的气息,偶尔有不知名的毒虫从树干上滑落,发出细碎的窸窣声。沈醉的靴底碾过一截枯骨,那骨头不知属于何种生灵,断面还留着齿痕,显然死得并不安详。
“倒是个养精蓄锐的好地方。”他轻笑一声,指尖的圣珠忽然震颤起来,幽蓝光芒陡然炽盛,映得前方雾气翻腾的树洞如同一口深渊。
树洞里没有风,却有极淡的檀香,混着草木的清气,不似凡俗之物。沈醉握紧腰间的短刃,刃身映出他冷冽的侧脸——这柄伴随他十年的兵器,饮过修士的血,也斩过妖兽的骨,此刻正微微发烫,显然感知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息。
“出来吧。”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雾气的力量,“我要的东西,你藏不住。”
雾气缓缓搅动,像被无形的手拨开。一棵需要十人合抱的古树出现在眼前,树干上布满深褐色的褶皱,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最粗的那根枝桠上,竟垂着几片泛着金光的叶子——正是圣珠指引的方向。
但真正让人屏息的,是树干中央坐着的身影。
那身影看起来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发丝是深绿的,垂落在肩头,如同新抽的嫩芽。他穿着用树叶编织的衣裳,领口袖口还沾着细碎的露珠,一双眼睛是纯粹的翡翠色,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沈醉,带着孩童般的好奇,又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你是……来杀我的?”少年开口,声音清越如泉水叮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嘴唇动时,树干上的褶皱竟也跟着微微起伏,仿佛他与这棵古树本就是一体。
沈醉挑眉:“杀你?”他扫视着周围——古树的根系在地面下盘根错节,隐约可见淡金色的脉络,显然这树精已将整片古林化作自己的领域,若是硬拼,恐怕会两败俱伤。“我只要那片金叶。”
少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肩头的金叶,翡翠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圣叶是我的心核,给了你,我就会变回普通的古树,再等千年也未必能化形。”他说着,指尖轻轻抚过金叶,叶片上的金光竟泛起涟漪,像有生命般轻轻颤动。
沈醉冷笑:“千年?你以为这世道,还能容你安稳等上千年?”他屈指一弹,一枚玉简落在少年面前,玉简上浮现出最近三月的消息——东域修士联盟正在清剿妖族,已有七处古林被焚烧殆尽,化形精怪被剥皮取骨,炼制成增进修为的丹药。“你藏在这蛇谷边缘,不过是暂时安全。等那些修士搜过来,别说圣叶,你这具皮囊都得被拆成八块。”
少年的脸色白了几分,翡翠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虽久居古林,却也隐约感知到外界的血腥气,只是从未想过竟已迫近至此。树洞里的檀香陡然变得浓郁,像是在宣泄他的不安,周围的雾气也开始躁动,几根细枝悄悄从地面钻出,在沈醉脚边蜿蜒游走。
“那又如何?”少年倔强地扬起下巴,深绿色的发丝无风自动,“圣叶是我守护了千年的东西,就算死,我也不会给你。”
沈醉忽然笑了,笑声在树洞里回荡,带着几分嘲弄,又有几分说不清的意味:“守护?你知道什么是守护?”他缓步上前,短刃在指尖转了个圈,寒光闪过,斩落一根偷袭而来的细枝。断口处渗出粘稠的绿色汁液,少年闷哼一声,嘴角竟也溢出一丝绿血。
“你化形不过百年吧?”沈醉的声音陡然转冷,“千年修行,换来百年人形,就以为自己懂得取舍了?我见过活了万年的老怪,为了苟命,连自己的亲族都能献祭;也见过刚修出灵智的小妖,为了护一片落叶,硬抗修士的雷劫。你这所谓的守护,不过是怕失去这副好看的皮囊罢了。”
少年猛地抬头,翡翠色的眼睛里燃起怒火:“你懂什么!”他拍着树干,树洞里突然卷起狂风,无数叶片从四面八方袭来,边缘泛着银光,竟比刀刃还要锋利。“我从一颗种子开始,看着蛇谷的巨蟒换了三代,看着谷外的村庄兴了又灭,看着月亮圆了一千次!这具身体,是我用一千个春天的露水、一千个秋天的果实换来的,凭什么给你?”
沈醉不退反进,短刃舞出一片残影,将叶片尽数挡开,每一片被斩落的叶子落地时,都化作一缕青烟。“凭我能让你活下去。”他逼近少年,冷冽的气息几乎贴着对方的脸颊,“我要圣叶,是为了救一个人。你若给我,我便赠你一枚避尘珠,能隐匿你的妖气,让那些修士察觉不到你。你可以换个地方,再等千年,甚至万年,总有机会再修出心核。”
少年怔住了,翡翠色的眼睛里闪过迷茫。他活了太久,久到已经忘了“信任”是什么滋味。蛇谷的巨蟒曾想吞他增强修为,谷外的猎人曾想砍他的树干卖钱,就连偶尔误入的飞鸟,也会啄食他新抽的嫩芽。这世间,从未有过等价的交换。
“救……一个人?”他喃喃道,目光落在沈醉腰间的玉佩上。那玉佩是暖白色的,上面刻着一朵极淡的雪莲,边缘处有一道细微的裂痕,像是被人精心呵护过。
沈醉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眼神里闪过一丝罕见的柔和,快得如同错觉:“嗯,一个很重要的人。”他没有多说,有些事,不必对一棵树精解释。
少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贪婪,没有杀意,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自嘲:“原来,活人的牵挂,比我们草木的执念,还要重啊。”他抬手摘下肩头的圣叶,金叶离开他的身体,他的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深绿色的发丝也黯淡下来。
“给你。”少年将圣叶递过去,叶片上的金光流转,映得他透明的指尖微微发亮,“但你要记住,这不是交换,是我……看在你眼里那点‘活气’的份上。”
沈醉接过圣叶,入手温热,仿佛握着一团跳动的火焰。他将避尘珠放在少年掌心,珠子圆润光洁,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多谢。”
少年握着避尘珠,感受着里面纯净的灵气,忽然轻声道:“你要救的人,一定很幸福吧。”
沈醉没有回答,转身便要离开。圣叶入手,圣珠的共鸣更加强烈,指引着下一处圣物的方向。他的脚步很快,仿佛多待一刻都是浪费。
就在他即将走出树洞时,身后忽然传来少年急促的声音:“等等!”
沈醉回头,只见少年指着他的靴子,翡翠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你的鞋……沾着忘川草的汁液!”
沈醉低头,只见靴底不知何时沾上了几滴暗红色的液体,那是刚才在蛇谷边缘踩到的一种毒草。他眉头微皱——忘川草的毒无色无味,只会缓慢侵蚀修士的灵力,并不算棘手。
但少年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瞳孔骤缩。
“那不是普通的忘川草!”少年的声音带着颤抖,翡翠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汁液,“那上面……有‘蚀心蛊’的气息!有人在蛇谷的毒草里,养了这种蛊!”
蚀心蛊,南疆最阴毒的蛊虫之一,无色无形,一旦沾染,便会顺着血脉潜入心脉,等到时机成熟,便会啃噬宿主的神魂,让人生不如死。沈醉猛地运起灵力,果然感觉到丹田处传来一丝极淡的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他抬头看向少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你怎么知道?”
少年的脸色白得像纸,声音里带着恐惧:“三百年前,有个南疆的蛊师来过这里,想抓我炼蛊……他身上,就是这种气息。”他指着沈醉靴底的汁液,嘴唇哆嗦着,“而且,这蚀心蛊……需要以‘至亲之血’催动才会发作!”
至亲之血?
沈醉的心脏猛地一沉,腰间的玉佩仿佛也感受到了他的寒意,竟微微发烫。他猛地转身,看向圣珠指引的方向,眼神里的冷冽几乎要凝成实质。
是谁?在蛇谷设下如此阴毒的陷阱?又是谁,能拿到他“至亲”的血?
树洞里的雾气再次翻腾,这一次,却带着彻骨的寒意。沈醉握紧手中的圣叶,掌心的温热与丹田的刺痛形成诡异的对比。他知道,这场寻找圣物的旅途,从一开始,就藏着一张看不见的网,而他,已经踏入了网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