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断壁残垣之上。
沈醉立于尸山血海之中,玄色衣袍被妖血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却丝毫不掩他周身凛冽如冰的气息。方才还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已荡然无存,只剩下风穿过骨殖缝隙的呜咽,以及某种粘稠液体滴落的闷响。
脚下,是那头千年蛇妖的尸身。
这蛇妖盘踞此山三百年,以活人精血修炼,方圆百里村落早已十室九空。仙门数次围剿,皆损兵折将,反让它借着血祭愈发凶戾。直到沈醉出现——没人知道他为何而来,就像没人知道他袖中那柄三寸七分的“碎影”,饮过多少妖邪的魂灵。
蛇妖庞大的身躯还在抽搐,七寸处破开一个狰狞的血洞,腥臭的黑血汩汩涌出,将身下的青石染成深褐。它那双灯笼大的竖瞳尚未完全涣散,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怨毒与恐惧。
“聒噪。”
沈醉淡淡吐出二字,抬脚,靴底碾过蛇妖的头颅。“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某种浆液迸溅的声音,那怨毒的目光终于彻底熄灭。
他俯身,指尖探入血洞。蛇妖的血肉仍带着灼人的温度,却挡不住他指尖的寒意。摸索片刻,指腹触到一枚圆润坚硬之物,入手冰凉,却隐隐有搏动之感——正是那枚凝聚了蛇妖千年修为的妖丹。
妖丹呈暗紫色,表面布满蛛网状的血丝,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气。寻常修士见了,要么会设法净化其戾气收为己用,要么便会以真火焚毁,以防后患。
沈醉捏着妖丹,指尖微微用力。
“嗡——”
妖丹陡然震颤起来,竟发出类似婴孩啼哭的尖啸,邪气如针般刺向沈醉的识海。这是妖丹内残存的妖魂在做最后挣扎,试图反噬持有者。
沈醉眸光微冷,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反倒透着几分嘲弄。“到了这般境地,还想作祟?”
话音未落,他指力骤然加重。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那枚坚逾精钢的妖丹,竟在他两根手指间寸寸崩裂。暗紫色的碎片四散飞溅,每一片碎片上都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那是蛇妖的本源妖气。
妖气离体,瞬间化作无数狰狞的小蛇虚影,朝着四面八方窜去,仿佛要逃离这灭顶之灾。然而它们刚飞出数丈,便被沈醉周身散发出的无形气劲绞碎,化作点点黑芒,消散在风中。
妖丹碎裂,妖气散尽,意味着这头为祸一方的千年蛇妖,彻底魂飞魄散,再无轮回的可能。
沈醉直起身,随手将指尖残留的妖丹粉末掸去,仿佛只是捏碎了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子。他抬眼望向远处的天际,残阳的余晖正一点点被夜色吞噬,远山如黛,勾勒出狰狞的轮廓,像极了蛰伏的巨兽。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妖气消散后留下的淡淡腥臊,寻常人闻之定会作呕,沈醉却仿佛毫无所觉。他习惯了这样的味道,这味道里,藏着生存的法则,藏着弱肉强食的真谛。
他并非什么救世济民的英雄,此次出手,不过是因为这蛇妖挡了他的路,又恰好腹中饥饿,顺手取了它内丹旁那枚据说能蕴养气血的“血晶果”罢了。至于那些被救下的、此刻正躲在远处山坳里瑟瑟发抖的村民,于他而言,不过是这场清理行动中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多谢……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一个苍老颤抖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战场的死寂。
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一根断矛,哆哆嗦嗦地从山坳里走出来。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衣衫褴褛、面带惊色的村民,他们望着沈醉的眼神里,混杂着敬畏、感激,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沈醉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远方渐沉的暮色,声音平淡无波:“滚。”
一个字,如同寒冬腊月的冰锥,刺得老者等人浑身一僵。他们脸上的感激瞬间凝固,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他们能感觉到,这位年轻得过分的“仙长”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漠,比刚才的蛇妖还要令人心悸。
老者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带着村民们,对着沈醉的背影深深一揖,然后连滚爬爬地退回了山坳,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沈醉对此视若无睹。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暗红色的果子,约莫拳头大小,表皮光滑,隐隐有血光流转,正是那血晶果。他用碎影划破果皮,一股浓郁的腥甜气息散发出来,带着勃勃生机。
他仰头,将血晶果丢入口中,咀嚼几下,便咽了下去。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从腹中升起,缓缓流淌至四肢百骸,驱散了连日奔波的疲惫。
“味道尚可。”他低声自语,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原本已经彻底失去生机的蛇妖尸身,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抽搐并非临死前的本能反应,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沈醉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妖丹已碎,妖魂已散,这尸身按说不过是一堆死肉,怎会有如此异动?
他没有贸然靠近,只是凝神戒备,碎影悄然滑入掌心,寒芒隐现。
蛇妖的尸身抽搐得越来越厉害,七寸处的血洞边缘,肌肉竟开始不规则地蠕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下钻动。紧接着,“噗”的一声轻响,一只苍白枯瘦、指甲乌黑的手,猛地从血洞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绝非蛇妖所有,分明是人类的手!
沈醉瞳孔微缩,心中泛起一丝波澜。这蛇妖体内,竟藏着一个人?可他方才探查蛇妖体内时,分明只感觉到妖丹和脏器,并未察觉到有活人的气息。
不等他细想,那只手猛地抓住血洞边缘,用力一拽。
一个浑身沾满黑血、衣衫破烂的身影,竟从蛇妖的尸身里硬生生爬了出来!
那是一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身形单薄,脸上、身上都沾满了腥臭的妖血,几乎看不清样貌。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
沈醉眼神一凝,指尖的碎影微微颤动。他能感觉到,这少年身上没有任何妖气,反倒是有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气息,与这血腥污秽的环境格格不入。
更让他在意的是,这少年从蛇妖体内爬出,身上竟没有半点伤口,仿佛那蛇妖的血肉只是一层外衣,而非能撕裂躯体的利刃。
少年咳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沾满了血污,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清澈、懵懂,却又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死寂,仿佛看透了世间一切虚妄。
当那双眼睛对上沈醉冰冷的目光时,少年没有丝毫畏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很淡,却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人心。
紧接着,少年张开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沈醉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懂了那两个字。
——“等你。”
话音(口型)未落,少年的身体突然化作无数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瞬间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留下沈醉一人,立于尸山血海之中,指尖的碎影,第一次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方才那少年,究竟是什么?
是蛇妖的化形?不像。是某种寄生物?也不像。那纯净的气息,那诡异的笑容,那无声的两个字……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违和与神秘。
沈醉低头,看了看蛇妖尸身上那个空荡荡的血洞,又抬头望向少年消失的方向,眸光深沉,如同酝酿着风暴的黑海。
他原本以为,这场随手为之的清理,已经画上了句号。却没想到,在这妖丹碎裂、妖气散尽之后,竟会跳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少年。
“等我?”沈醉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有意思。”
夜色彻底笼罩了大地,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血污与骨屑,在空中打着旋。远处的山坳里,村民们早已不见踪影,或许是恐惧驱使,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们终究还是没能等到所谓的“英雄”转身。
沈醉没有再停留,身形一动,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只是,他的脚步,似乎比来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那少年的身影,那无声的“等你”,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古井无波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蛇妖尸身所在的位置,地面悄然裂开一道缝隙,将那庞大的尸身缓缓吞噬,最终恢复如初,仿佛这里从未发生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也从未有过一个神秘少年的出现。
只有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还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