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的靴底碾过第三片碎瓦时,鼻尖钻进一缕若有似无的冷香。不是脂粉气,倒像是寒冬腊月里冻裂的梅枝,混着点雪水浸透的冻土味——这味道他太熟悉了,三天前在西郊乱葬岗,那具被剥了面皮的女尸发髻里,就藏着这么一小撮干梅。
“出来吧。”他靠着斑驳的砖墙站定,指尖在袖中扣紧了三寸骨刃。这把刃是用影阁杀手的指骨磨的,刃身泛着青幽幽的光,夜里瞧着像条冻僵的蛇。
巷口的风突然转了向,卷着几片枯叶打旋。沈醉眼角的余光瞥见墙头上掠过一道黑影,快得像道闪电,却在落地时没发出半点声响。这身手绝非寻常江湖人——影阁的“踏雪无痕”讲究悄无声息,天机阁的“扶摇步”带着破空锐响,而这人的身法,更像是……贴着地面滑行的鬼魅。
“沈公子倒是比传闻中警觉。”黑影开口,声音被刻意压低,像两块石头在喉咙里碾,“可惜,警觉救不了你的命。”
来人身形颀长,裹着件玄色斗篷,脸上蒙着块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左眼是浑浊的黄,右眼却亮得惊人,像淬了毒的寒星。沈醉盯着那双眼睛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子:“阁下深夜追了我三条街,就为了说句废话?”
话音未落,对方突然动了。不是冲过来,而是猛地向后仰倒,腰肢弯成个诡异的弧度,避开了沈醉悄无声息掷出的银针。那姿势不像练武,倒像是某种扭曲的巫术,看得沈醉眉骨跳了跳——他在南疆见过养蛊人练“蛇形功”,却没见过有人能把腰弯到这种地步,仿佛骨头里没长筋。
“有点意思。”蒙面人直起身,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难怪‘牵机’死在你手里。”
沈醉的瞳孔微缩。“牵机”是天机阁的银牌杀手,三天前死在乱葬岗,死状极惨——心口插着自己的断剑,十指被硬生生拗断,指骨拼成了个“衍”字。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劲,牵机的武功路数刚猛,绝非自残所能模仿,如今看来,果然有同党在背后捣鬼。
“他的指骨拼得不错。”沈醉舔了舔唇角,骨刃在指间转了个圈,“可惜少了根无名指,阁下知道落在哪了吗?”
蒙面人的黄眼珠猛地一缩。沈醉趁机扑上前,骨刃直刺对方心口——这位置是人的死穴,除非练了横练功夫,否则绝无幸免。可就在刃尖即将触到斗篷的瞬间,对方的身影突然模糊了。
不是瞬移,而是像水墨滴进水里,渐渐晕开。沈醉的骨刃刺了个空,手腕却被一股冰冷的力道缠住。他低头一看,竟是条黑漆漆的锁链,链环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正像活物般往他皮肉里钻。
“这是‘锁魂链’。”蒙面人重新凝出身影,站在三步开外,黄眼珠里透着残忍的笑意,“天机阁的宝贝,沾了血就会顺着经脉爬,直到把魂魄勒断。”
沈醉只觉手腕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细针在啃噬骨头。他咬着牙没出声,另一只手猛地抽出靴筒里的匕首,狠狠扎向锁链。匕首是玄铁所铸,本是削铁如泥,可落在锁链上,只溅起一串火星,连道白痕都没留下。
“没用的。”蒙面人缓缓走近,锁链在他身后拖曳,发出“哗啦”的轻响,“沈公子,交出‘天衍图’的残卷,我给你个痛快。”
沈醉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癫狂:“你觉得我像傻子?”他猛地发力,借着锁链的拉扯向前踉跄半步,另一只手快如闪电,撕开了对方的斗篷一角。
斗篷下露出的不是衣衫,而是片青灰色的皮肤,上面布满了鱼鳞状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沈醉的心头猛地一跳——这不是人的皮肤,倒像是……某种水怪的鳞甲。
“找死!”蒙面人显然被激怒了,锁链突然收紧。沈醉痛得闷哼一声,骨刃脱手飞出,却在落地前被他用脚尖勾住,顺势踢向对方的面门。
这一脚又快又狠,蒙面人下意识地偏头躲避,蒙眼的黑布被风卷了起来。就在那一瞬间,沈醉看清了他的脸——准确地说,是半张脸。左半边脸布满了暗紫色的瘢痕,像被强酸腐蚀过,右半边却光滑如玉,嘴角还带着颗小巧的梨涡。
这张脸……沈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见过这颗梨涡,在三年前的望月楼,那个为他弹琵琶的盲女,嘴角就有这么颗梨涡。可那盲女明明死了,死在影阁的追杀中,被乱箭射成了筛子。
蒙面人显然也察觉到他的失神,锁链再次猛地一拉。沈醉被拽得一个趔趄,后腰重重撞在砖墙上,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咬着牙咽下血沫,突然发现对方的腰间露出个令牌的角,青铜质地,上面刻着半个“机”字。
天机阁的令牌?可那鱼鳞皮肤和诡异身法,分明不是天机阁的路数。
“你到底是谁?”沈醉的声音有些发哑,“是天机阁的人,还是影阁的走狗?”
蒙面人没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他的指尖泛着青黑色,指甲尖锐如爪,显然淬了剧毒。“不该问的别问。”他一步步逼近,黄眼珠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掺和这些浑水。”
就在他的爪子即将触到沈醉天灵盖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马蹄声的,还有个清亮的女声:“沈公子,我来晚了!”
蒙面人的动作猛地一顿。沈醉趁机用尽全力踹向对方的膝盖,同时抽出藏在腰间的“爆鸣符”,挥手掷向锁链。符纸遇风即燃,“轰”的一声炸开,锁链上的符文瞬间黯淡下去,缠在手腕上的力道也松了几分。
“撤!”蒙面人看了眼巷口方向,咬牙吐出一个字,身影再次变得模糊,竟当着沈醉的面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墙根的阴影里。只有那条锁魂链还留在地上,像条死蛇般蜷缩着,链环上的符文渐渐褪去,露出里面暗金色的纹路。
沈醉捂着流血的手腕,看着那缕黑烟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这身法太诡异了,既不像玄门术法,也不像江湖武功,倒像是……南疆的“蚀骨烟”。可蚀骨烟是用百种毒物炼制的,使用时会带着腐臭,而这人留下的,只有那股冷冽的梅香。
“沈公子,你没事吧?”女声渐近,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女翻身下马,手里提着柄长剑,正是三天前在乱葬岗救过他的苏轻晚。
沈醉摇了摇头,弯腰捡起地上的锁魂链:“你怎么来了?”
“我在客栈等了你一夜,见你没回来,就猜你可能出事了。”苏轻晚的目光落在他流血的手腕上,眉头皱了起来,“这是……锁魂链?你遇上天机阁的人了?”
“算是吧。”沈醉掂了掂手里的锁链,突然发现链环的接口处刻着个极小的“影”字,“又或者,是影阁的。”
苏轻晚的脸色变了:“影阁?他们不是已经覆灭了吗?”
三年前,影阁阁主被天机阁设计斩杀,残余势力作鸟兽散,江湖上早已没了他们的踪迹。可这锁链上的“影”字,绝不会有错——那是影阁杀手专属的标记,每个链环都对应着一条人命。
沈醉没说话,只是将锁链揣进怀里。他突然想起那个蒙面人的半张脸,想起那颗梨涡,心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如果那盲女真的没死,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为什么会替天机阁做事?
“我们得离开这里。”沈醉抬头看向巷口,月光下隐约能看见几个黑影正在聚集,“他们追来了。”
苏轻晚点了点头,正准备扶他上马,沈醉却突然按住了她的手。他的目光落在苏轻晚的剑柄上,那里刻着朵极小的梅花,与蒙面人身上的冷香,竟有七分相似。
“苏姑娘,”沈醉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这剑,是哪来的?”
苏轻晚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握着剑柄的手指猛地收紧。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破空声,数枚银针朝着两人射来。沈醉拉着苏轻晚翻身躲开,银针“笃笃笃”钉在墙上,针尖泛着幽蓝的光——是剧毒。
而在那些银针的尾部,都系着根极细的黑线,线的另一端,隐没在巷口的阴影里,像无数条吐着信子的蛇。
沈醉的心头一沉。看来,今晚这场追杀,才刚刚开始。而苏轻晚这柄剑的来历,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