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坐在“忘忧茶馆”的角落里,指尖捻着枚刚从檐角摘下的枯叶。茶盏里的碧螺春已经凉透,茶叶沉在杯底,像极了那些被江湖遗忘的名字。邻桌的盐商正唾沫横飞地吹嘘自家新得的玉佩,墙角的赌徒在为一枚铜钱争得面红耳赤,而茶馆中央的高台上,说书人正拍着醒木,将一段旧闻说得风生水起。
“话说二十年前,玄学界出了桩惊天大事!”说书人是个独眼的老头,左眼蒙着块黑布,右眼却亮得惊人,“那‘天机阁’阁主与‘影阁’楼主本是结义兄弟,却为了一幅‘天衍图’反目成仇,在昆仑之巅斗了三天三夜——”
沈醉的指尖顿了顿。天衍图这三个字,近来总像附骨之疽,在哪都能听见。他抬眼看向说书人,只见老头唾沫星子横飞,黑布下的颧骨微微发红:“你们猜怎么着?那阁主与楼主斗到最后,竟双双失踪!有人说他们同归于尽,尸身被昆仑雪埋了;也有人说,他们拿到天衍图,一起羽化登仙了——”
“放屁!”邻桌突然传来一声怒喝。穿青布衫的汉子“啪”地拍碎了茶碗,碎片溅到沈醉的靴边,“什么羽化登仙?明明是被个毛头小子暗算了!”
说书人也不恼,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张壮士这话可有凭据?”
“凭据?”青衫汉子灌了口烈酒,酒液顺着嘴角淌进脖子,“我爹当年就在昆仑山脚采药,亲眼看见个穿白衣服的少年,手里拎着两颗人头从雪山上走下来!那人头……”他突然压低声音,眼神往四周瞟了瞟,“一颗脸上有道刀疤,一颗少了只耳朵,不正是天机阁主和影阁楼主的模样?”
茶馆里顿时安静下来,连掉根针都能听见。沈醉的指尖在枯叶上碾出细纹,白衣服的少年……他想起红妆的白翳眼,想起惊蛰的蓝布衫,突然觉得这江湖就像个筛子,看似千疮百孔,底下却藏着张看不见的网。
“后来呢?”有个怯生生的声音问。穿粉裙的姑娘攥着帕子,指节泛白。
“后来?”青衫汉子打了个酒嗝,“后来那少年就没影了呗。不过有人说,他把天衍图藏在了‘无妄寺’的佛像里,还留了句谶语——”
“什么谶语?”
汉子刚要开口,茶馆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三匹黑马停在门口,马上的玄衣人腰间挂着青铜令牌,正是天机阁的标志。为首的人掀帘进来,目光像鹰隼般扫过全场:“谁在谈论天衍图?”
青衫汉子的脸瞬间惨白,手里的酒碗“哐当”落地。说书人却依旧慢悠悠地摇着扇子:“官爷说笑了,小老儿不过说段野史解闷,哪敢提那等秘宝?”
玄衣人冷笑一声,突然看向沈醉:“你,跟我们走一趟。”
沈醉捏着枯叶的手紧了紧。他今天特意换了身灰布衫,脸上抹了点锅底灰,怎么还会被认出来?
“官爷认错人了。”他刚要起身,玄衣人突然甩出铁链,链头带着倒钩,“噌”地缠上他的手腕。冰冷的触感顺着血脉往上爬,像有条毒蛇钻进了骨头缝。
“认没认错,到了阁里便知。”玄衣人拽着铁链往外走,沈醉踉跄了两步,余光瞥见说书人正对着他使眼色,黑布下的右眼眨了眨,像在传递什么信号。
刚走出茶馆,沈醉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哎哟”一声。回头看时,只见那青衫汉子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嘴角淌着黑血,已经没了气息。而说书人站在高台上,正慢条斯理地用醒木敲着桌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玄衣人显然没心思管死人,拽着铁链往街角走。沈醉的手腕被勒得生疼,他数着脚下的青石板,一步,两步,三步……到第七步时,突然觉得手心一痒。低头看时,不知何时多了片枯叶,和他刚才捻着的那片一模一样,叶面上用指甲刻着个“茶”字。
茶?
沈醉的目光扫过茶馆门口的幌子,突然明白了说书人的意思。忘忧茶馆的后院,种着株百年老茶树。
经过拐角时,他突然发力,铁链在手中转了个圈,反手缠住玄衣人的脖子。另两个玄衣人拔刀的瞬间,沈醉已借力跃上墙头,足尖在瓦片上一点,落进了茶馆后院。
老茶树的枝桠在月光下张牙舞爪,像极了老人的手指。沈醉刚躲到树后,就听见墙外人声鼎沸,显然天机阁的人已经追来了。他摸着树干,突然发现树干上有块树皮是松动的,抠开一看,里面藏着个油纸包。
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半张地图,画着城西的街巷,用朱砂圈了个地方——正是西市药铺。地图旁还有张字条,是用左手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天衍图是假的,真东西在药铺掌柜的肚子里。”
沈醉的眉头刚皱起,墙外突然传来弓弦响。他猛地侧身,一支羽箭擦着耳朵钉进树干,箭尾还在嗡嗡作响。箭杆上缠着块布条,上面用血写着三个字:
“别信他。”
沈醉捏着那半张地图,看着箭杆上的血字,突然觉得这老茶树的影子里,藏着无数双眼睛。而那说书人独眼的黑布下,究竟藏着张什么样的脸?
这时,后院的角门“吱呀”一声开了。穿粗布裙的茶娘端着个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盏热茶,水汽氤氲里,她的脸模糊不清:“先生要喝茶吗?刚沏的碧螺春。”
沈醉盯着她的手,那双手白皙细腻,不像常年干活的样子。而她的袖口,露出半截银镯子,镯子上刻着的纹路,竟和红妆留下的蝙蝠翅羽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