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华台的晨雾还未散尽,青铜编钟的余韵便顺着回廊蜿蜒流淌。熊旅握着鎏金酒樽,望着池中倒映的霞光,忽听得廊下传来环佩轻响。老令尹孙叔敖踩着青石板匆匆而来,袍角沾着晨露,怀中紧抱的舆图边缘微微卷起,显然是连夜赶制。
大王!孙叔敖单膝跪地,将舆图展开在云纹铜案上。朱笔勾勒的线条如赤色血脉,从大洪山的铁矿延伸到云梦泽的阡陌。臣已命水工在涢水与漳水间开凿支渠,前日去巡查时,新垦的沙田已见青苗。他枯瘦的手指拂过地图上的云梦泽三字,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欣慰,若风调雨顺,今秋二十万石粮绝非虚言。
熊旅俯身凝视舆图,烛火在他眉间投下暗影。忽然,他的指尖重重按在淮水流域,那里用墨线画着密密麻麻的关卡:晋国封锁虎牢关,齐国在琅琊设卡,就连鲁国的商贾过境,也要被卫国抽三成税!案上的青铜爵突然倾倒,酒水在舆图上晕开,将某处商路染成暗红,这些自诩礼仪之邦的诸侯,倒是把二字,用得比兵刃还锋利。
孙叔敖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臣前日暗访郢都商市,宋国布商宁愿绕走陈国,也不愿走楚国商道。竹简展开,密密麻麻的数字令人触目惊心,关税虽低,可沿途盗匪横行,车马损毁十之有三......
够了!熊旅猛地起身,犀皮靴踏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他想起昨夜樊姬在烛火下绣着南海进贡的鲛绡,轻声说楚国的强大不该只在疆场。此刻晨曦透过雕花木窗,将他的影子投射在舆图的南海诸岛上,突然有了决断:我们造船,出海!
孙叔敖手中的竹简落地。他望着国君眼中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云梦泽畔射猎的少年,也是这般打破陈规的眼神。大王是说......
去句章、番禺建港!熊旅踱步至青铜火盆前,拨弄着通红的炭火,火星溅起如流萤,让工匠去越地偷师,把楼船再加三层甲板!五百精壮随商船出海,不是去耀武扬威,是学他们如何观星辨位,如何在风浪里讨生路!
老令尹的胡须微微颤抖。他忽然想起去年出使吴国时,在钱塘江口见过的巨型海船,那些船帆升起时如垂天之云,竟能载着千石货物横渡东海。以商路破封锁......他喃喃道,眼中泛起久违的神采,如此一来,齐国的琅琊港、晋国的河运,都将成为昨日黄花!
熊旅拾起案上的玳瑁梳,梳背雕刻的南海鲛人栩栩如生。这是三年前占城进贡的奇珍,如今在郢都贵胄间已掀起风潮。当楚国的商船载着蜀锦、楚绣出现在南海诸国,当他们的香料、明珠堆满郢都市肆,他将梳子重重拍在舆图的交趾郡,那些中原诸侯,就会知道何为万川归海
晨光突然大盛,章华台的飞檐鎏金闪烁。孙叔敖望着国君意气风发的模样,忽听得对方话锋一转:听说你家幼公子已开蒙?熊旅把玩着玳瑁梳,语气漫不经心,清儿整日缠着太傅要学航海术,改日让两个孩子一起听学,说不定能琢磨出新法子。
老令尹愣了一瞬,随即抚须大笑。他想起家中幼子总爱用树枝在沙地上画船,若能与公主一同钻研,说不定真能成就一番奇事。臣替犬子谢过大王恩典!他再次拜倒时,额角触到冰凉的青砖,却觉胸中热血翻涌——楚国的霸业,或许真要从这片从未涉足的汪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