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指挥室内,钨丝灯泡在头顶发出滋滋的轻微电流声,光线昏黄,将室内陈设的影子拉得斜长。
铺着军事地图的桌案上,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
坎副官一把摘下头顶的军帽,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阵风,军帽“唰”的一声被掼在地图上,正好盖住了标有“娱乐城”区域的红色标记。
他重重地坐进那张吱呀作响的旧办公椅,身体后仰,抬手用力揉捏着眉心——那里的皮肤早已被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仿佛镌刻着无尽的筹谋与疲惫。
寂静在指挥室里蔓延,只有墙角那台老式挂钟,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嘀嗒”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年轻的杨参谋走过来,用疑惑的语气问道:“长官,白振南……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巧?就像,就像算准了一样。”
坎副官没有立刻回答。他维持着揉捏眉心的姿势,半晌,才缓缓放下手,转过身。
他的眼神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前夕的死寂海面。“算?他需要算吗?在这片吃人不吐骨头的果敢地界上,从南到北,从密林到街巷,风吹草动,有几样能真正瞒过他白家的眼线?”
坎副官喝了一口茶,感叹道:“许鹏飞那个蠢货,搞出两百多号人的调动,真以为是秘密行动吗?恐怕他车队还没出娱乐城,电话早已打到他那里。”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对杨参谋说:“记住,他白振南,从来就不是什么救火队。我们是棋子,在泥地里搏杀,而他,是那个坐在棋盘对面,执子落子的人。”
“那……他这次来,是来帮许鹏飞解围,还是来帮我们……”杨参谋疑惑地问道。
坎副官冷硬地打断,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他谁也不帮,只帮白家,只帮他自己。”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室内,望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你动动脑子想想,许鹏飞这几年靠着那些脏生意,势力膨胀得多快?已经快要不把军方放在眼里了。他白振南,卧榻之侧,真能容他人鼾睡?”
杨参谋眼神闪烁,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您的意思是……白家其实也不愿看到许鹏飞一家独大,威胁到他们的超然地位?”
“不止如此。”坎副官转过身,望着杨参谋说道,“你想想,我们今晚如果真动手,就算能拼掉许鹏飞,他手下那两百多亡命之徒会一哄而散?这片地盘立刻就会变成真空,对白家而言,是利还是不利?”
杨参谋若有所思:“那肯定不利,何况许鹏飞的电诈园区早已成为白家的摇钱树。”
坎副官冷笑一声:“所以,白家想稳坐钓鱼台,他需要的,是斗而不破,是鹬蚌相争,他做那个得利的渔翁。他希望我们和许鹏飞,最好永远保持这种相互撕咬、却又谁也奈何不了谁的状态。”
杨参谋深吸一口气,愤懑地说道:“可是长官!他们那些电诈园区,简直是人间地狱!害得多少中国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多行不义必自毙!中国政府,绝不会坐视不管,迟早会清算这笔血债!”
坎副官再次转过头,沉默地望着窗外,没有接话。
那沉默并非默认,也非反对,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掺杂着无奈、愤慨和某种近乎绝望的清醒。在这片三不管的灰色地带,正义与罪恶的界限早已模糊,所谓的清算,往往伴随着更复杂的博弈和更惨烈的代价。他的沉默本身,就是对这个疯狂世界最沉重的回答。
与此同时,在返回城区的黑色轿车内。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颠簸的土路上,车内几乎听不到引擎的噪声。真皮座椅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与指挥室的烟草味形成鲜明对比。
白振南闭着眼,靠在柔软的头枕上,呼吸均匀,似乎在小憩。
前排副驾驶上的助手,透过贴了防窥膜的后视镜,小心地观察着老板的神色。直到车子驶入相对平坦的柏油路,他才微微清了清嗓子,用恰到好处的音量轻声请示:“白总,接下来我们……”
白振南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睡意,脸上流露出老谋深算与成竹在胸的淡定神色。“安排明天上午十点,在三江茶楼,老位置。”他的声音平稳,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
他略作停顿,继续吩咐:“加派人手,撒开网,给我把那个陈小皮找出来。记住,动静要小,但要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助手立刻躬身应道:“明白!在果敢,只要他还没钻地飞天,就绝对逃不出我们白家的手心。”语气中充满了对家族势力的绝对自信。
白振南微微颔首,嘴角掠过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风波因他而起,许鹏飞因为他暴跳如雷,坎副官不惜为他与许鹏飞刀兵相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却能搅动这么大的浑水。这小子,有点意思。找到他,弄清楚他到底知道什么,握有什么,说不定……能成为我们手里一颗意想不到的棋子。”
白振南的目光重新投向车窗外流光溢彩却暗藏杀机的城市夜景,仿佛在审视一盘巨大的、由他主导的棋局。
另一辆驶回“冰火”娱乐城的黑色商务车内,气氛却如同冰窖。
与白振南车内的静谧不同,这里充斥着压抑的怒火和血腥味。许鹏飞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真皮座椅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车身似乎都随之震动了一下。前排开车的司机吓得一个激灵,方向盘差点脱手。
“操他妈的!眼看就要成了!就差一步!就能逼坎某那混蛋先动手,名正言顺地干他一场!”许鹏飞低吼着,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跳动,散发着骇人的戾气。
坐在副驾驶的李莽回过头,附和道:“许总,白教官出现得……太巧合了。他怎么来得这么巧呢?”
许鹏飞嗤笑一声:“巧?哼,这世上他妈哪有那么多巧合!他白振南就是踩着点来的!专门来坏老子的好事!”
瘫坐在后排角落的阿泰,此刻为了表忠心,也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连忙强撑着坐直身体,语气带着夸张的愤慨:“他就是怕我们真打起来,打破了他白家维持的所谓平衡!他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损失,不在乎许总您的计划!”
许鹏飞猛地瞪向他,那眼神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充满了狂暴的杀意:“他当然不在乎!但他既然敢插手,敢踩我许鹏飞的脸,这事他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许鹏飞的脸往哪搁?”
李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眉头紧锁,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车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白家消息怎么这么灵通……简直无孔不入。还有,陈小皮那小子,他怎么就知道自己暴露了,偏偏在我们行动前跑了呢?”
他顿了顿,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刻意提醒,“那可是戒备森严的娱乐城啊……他是从哪里得到风声,又是从哪里跑掉的呢?”
这句话,如同一点火星,瞬间丢进了许鹏飞这座布满猜疑和怒火的炸药桶里。
“轰”的一声,他所有的怒火和挫败感,找到了一个具体的、需要被撕碎的目标——内鬼!
他凶狠的目光死死锁定坐在后排的阿泰身上。阿泰顿时感到寒气逼人,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
车子一个急刹,猛地停在了“冰火”娱乐城那灯火通明、流光溢彩的大门口。霓虹灯的光芒透过车窗,诡异地映在每个人惊惶不安的脸上。
许鹏飞猛地一脚踹开车门,站在车旁,霓虹灯的光芒将他脸上那道刀疤映照得忽明忽暗,更添几分恐怖。
他深吸一口带着香水味和金钱腐朽气息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陆续下车的众人厉声喝道,声音如同炸雷,盖过了娱乐城门口隐约传来的靡靡之音:
“都他妈给我听着!队伍里出了吃里扒外的内鬼!谁干的,自己现在站出来,我赏他个痛快,留他全尸!要是被我揪出来……”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降低,却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刮过每个人的耳膜,让人头皮发麻,“我剥了他的皮!点了他的天灯!”
他狠毒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缓缓扫过车上下来,以及闻声围拢过来的每一个手下。
被他目光扫到的人,无不心惊胆战,纷纷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引来杀身之祸。
夜晚的凉风吹过,带着娱乐城特有的喧嚣与浮华,却吹不散此刻凝固般的、令人窒息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