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崇祯皇帝关于天津卫的任命,就如同拿到了一张通往新世界的船票。顾昭心中那片宏伟蓝图的最后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拼图,终于宣告完成。然而,他深知,从京师这座权力的旋涡中心抽身而退,其难度,甚至不亚于在江南发动一场战争。这需要更高明的政治手腕,以及一种“以退为进”的非凡智慧。
就在崇祯任命下达的第二天,顾昭便主动递上了一份奏折,其内容,让整个朝堂,都为之侧目。
奏折中,顾昭以即将赴任天津,兼顾两地军务恐精力不逮为由,主动请求辞去“京营总教习”这一炙手可热的职务。同时,他表示,经过数月整训,神机营的三万新军已然初具战斗力,理应回归兵部节制,以符国家定制。
这一举动,无疑是一记精妙绝伦的政治棋。对于那些一直视顾昭为心腹大患的文官集团而言,顾昭主动交出京营兵权,无异于自断臂膀,让他们长舒了一口气。而对于多疑的崇祯皇帝来说,顾昭这种“不贪权、识大体”的行为,更是将他心中最后一丝关于“功高震主”的忧虑,彻底抹去。一个手握重金,又远赴“不毛之地”为自己练兵,同时还懂得主动放权的臣子,简直是历代君王都梦寐以求的完美典范。
当然,顾昭的“放手”,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放弃。在推荐神机营新任指挥官的人选上,他巧妙地以“熟悉军务、便于交接”为名,力荐辽东宿将赵率教出任副总兵官,并安插了数名在京营整顿中提拔起来的少壮派军官,担任各级要职。如此一来,神机营的指挥权虽然在名义上交还给了兵部,但实际上,从日常训练到人事任免,依旧牢牢地掌握在这批与他利益高度捆绑的“自己人”手中,保证了他对这支京师核心武力的间接控制。
一场看似削弱自身的权力交接,被顾昭演绎成了一场让各方都感到满意的政治秀。在扫清了最后的障碍之后,他开始集结自己真正的核心资产,准备奔赴那片属于他的“新大陆”。
他带走的,不是数量庞大的军队,而是能够创造一切的“火种”。
首先是人才。以孙元化、石铁生为首的整个军械总局核心技术团队,连同他们苦心孤诣多年的图纸与实验数据,悉数被顾昭以“协助建设天津军港”的名义打包带走。同时,西山讲武堂第一批毕业的,那数百名不仅精通新式战术,更在思想上被顾昭深深影响的年轻军官团,也作为基层骨干,全体随行。侯三和他那支精干的情报与商业团队,更是早已先行一步,开始在天津布局。
其次是军队。他没有带走整编后的神机营大部,而是只从其中,精挑细选了五千名训练成绩最优、忠诚度最高、并且多为北方籍贯的士兵。这些人,将与他从镇北军带来的老兵一起,构成他新领地的第一道武装屏障,也是未来扩军的核心骨架。
最后,是资金。从江南获取的千万两白银,除了拨给军械总局和留作“皇家商会”运营的部分,其余的大部分,连同崇祯皇帝特批的五百万两建设款项,都已化作一张张银票,静静地躺在他的行囊之中。
万事俱备,只待启程。
离京的那一日,天色微明。
崇祯皇帝破例地没有在暖阁,而是在乾清宫的宫门口亲自为顾昭送行,这在大明朝历史上,是异乎寻常的殊荣。
“顾爱卿,”崇...祯的眼中,满是真诚的依依不舍,他紧紧握着顾昭的手,再三叮嘱,“天津卫,朕就全权交托于你了。所需何物,皆可上奏,朕必全力支持。你此去,定要多为国分忧,勿负朕望!”
“臣,必不负陛下!”顾昭躬身长揖,姿态恭谨到了极点。
告别了皇帝,当顾昭走出皇城,来到正阳门外时,一支更为庞大和复杂的送行队伍,早已在此等候。
赵率教等留在京城的军方盟友,此刻都换上了一身便服。赵率教走上前来,重重地拍了拍顾昭的肩膀,这位铁血宿将的眼眶,竟有些微微泛红:“侯爷,此去万事小心!京师有我等在,定会为侯爷看好门户,绝不让那些宵小之辈,在朝堂上兴风作浪!”
“京师,就拜托诸位了。”顾昭郑重地回了一礼,“天津与京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里应外合!”
简单的八个字,道尽了彼此的默契与承诺。一个在朝堂上为顾昭提供坚实的政治支持,一个在天津为他们提供强大的武力后盾,一张无形的政治军事同盟网络,就此成型。
在送行人群的一角,几个身穿儒衫的文人,正是那夜侯府宴请的清流官员。他们对着顾...昭遥遥一揖,虽然没有多言,但那眼神中的激动与期许,已经说明了一切。西山书院的筹建,将由他们全权负责,一座崭新的思想灯塔,即将在京师冉冉升起,与东林党的空谈,形成鲜明的对抗。
然而,就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顾昭的目光,却被一个安静的身影所吸引。
在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站着一个身穿素色长裙的少女。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上前攀谈,也没有任何激动的表情,只是那么远远地站着,安静地望着他。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神情复杂,既有感激,又有一丝迷惘,更深藏着一缕难以言说的牵挂。
正是那个在扬州,被他从血与火中救下的女孩——念云。
她是如何知道自己今日离京的?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顾昭心中闪过一丝讶异。
四目相对,穿越了喧嚣的人群。念云似乎没想到顾昭会注意到自己,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一抹红晕,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顾昭沉默了片刻,随即,对着她的方向,微不可查地,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无声的致意,一个含蓄的告别。
然后,他毅然转身,翻身上马,再也没有回头。
“出发!”
伴随着他一声清朗的号令,那支由五千精兵组成的队伍,开始缓缓开拔。整齐的步伐,汇成一股钢铁的洪流,朝着东方,朝着那片充满未知与希望的“新大陆”,滚滚而去。
马蹄声与车轮声,渐渐淹没了身后京城的繁华与喧嚣。顾昭的心中,没有丝毫的留恋,只有奔赴新天地的豪情与壮志。
他知道,当他下一次回到这座城市时,他所带来的,将不仅仅是金钱与胜利,而是一种足以改变整个天下格局的,崭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