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远离亚的斯亚贝巴这座城市所有喧嚣、污浊与算计的奥罗米亚州边境荒野。
夜色如同被打翻的巨大墨瓶,泼洒出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将起伏的丘陵、干涸的河床、扭曲的刺槐林以及所有的一切,都彻底吞噬、湮没。
岩罕带领的六人行动小队,已经关闭了所有主动光源,像一群真正的暗夜幽灵。
仅依靠着头戴式第四代微光夜视仪提供的、泛着诡异幽绿色光芒的视野在崎岖不平、布满碎石的干涸河床和形态狰狞的乱石堆中。
艰难而沉默地跋涉着。周围的黑暗仿佛具有了生命的重量,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个人的视觉、听觉乃至呼吸,只有高原夜晚永不停歇的、带着哨音的呼啸风声、脚边偶尔传来的不知名小动物快速爬过沙石的窸窣声。
以及自己胸腔里那因为持续运动和高度紧张而显得格外沉重、压抑的呼吸与心跳声,在提醒着他们,自己还存在于这个广袤、死寂而又危机四伏的物理世界之中。
他们已经沿着那几道时断时续、却始终指向明确的越野轮胎印记,追踪了超过四个小时,早已深入了地图上被明确标注为“地形极端复杂。
通讯信号极度不稳定乃至完全盲区”的裂谷地带。携带的卫星通讯终端屏幕上的信号格,大部分时间都顽固地显示着刺眼的红色叉号。
只能偶尔在某个特定的、毫无规律的角度,接收到来自同步轨道卫星的几个字节的、断断续续的、往往无法完整解码的加密数据包,与后方指挥部的联系变得如同风中残烛,微弱而不可靠。
周围耸立的、在夜视仪绿色视野中呈现出扭曲而庞大黑影的岩壁,如同无数头蛰伏了万年的远古巨兽。
沉默地俯瞰着这几个渺小如蝼蚁般的不速之客,仿佛随时会苏醒过来,只需一个翻身,就能将他们彻底碾碎、埋葬在这无人知晓的荒芜之地。
“头儿,痕迹到这里……变得非常混乱,几乎无法辨认具体走向了。”走在队伍最前面、担任尖兵和主追踪手的“山猫”突然停下脚步。
举起握拳的右手,示意停止前进,然后迅速蹲下身,几乎将整个人趴在了冰冷粗糙的沙石地面上,他压低的声音透过骨传导耳机传入每个队员的耳中,带着一丝凝重和困惑。
在夜视仪那幽绿色的视野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河床边缘那片相对松软的沙土地上,原本还算清晰的轮胎印记,在这里变得重叠、交错、凌乱不堪。
形成了好几片模糊的、相互覆盖的碾压区域,似乎曾经有车辆在这里进行过反复的调头、转向、甚至可能是短暂的徘徊。
在旁边几块较大的、可以挡风的岩石背阴处,还散落着几个看起来非常新鲜的、烟蒂部分被仔细掐灭的烟头,烟蒂过滤嘴的样式和颜色。
与他们之前发现的那些印着看不懂的泰文能量棒包装纸,显然属于同一来源和文化习惯。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目标曾在此处有过非正常的停留。
岩罕立刻打出一个标准的、代表“全体静止、保持最高警戒”的战术手语。
整个小队,包括他自己在内,六个人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了各自的位置上,身体尽可能地贴近地面或者依托掩体。
与周围斑驳的光影和嶙峋的地貌完美地融为一体,甚至连呼吸声都刻意压制到了最微弱的状态。
他本人则以一种猫科动物般轻盈而谨慎的步伐,低姿匍匐移动到山猫身边,借助夜视仪,仔细观察着那片如同被顽童胡乱涂鸦过的混乱痕迹。
“他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短,而且很警惕。”他压低声音,对着麦克风分析道,心中的不安感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扩散、弥漫开来。
“这种刻意的痕迹混乱,不像是不熟悉地形造成的迷路,更像是在……布置什么?或者,是在等待什么?” 他的话音未落,一种多年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在这时!
“砰——!”
一声清脆、短促、尖锐得如同玻璃破碎、却又带着巨大死亡能量的枪声,毫无任何征兆地、猛然撕裂了这片仿佛亘古不变的死寂夜空!
声音来自于侧前方大约一百五十米到两百米之外的一处地势明显隆起、布满了黑色岩石的高地!
枪声在狭窄而曲折的峡谷中激烈地碰撞、回荡,产生了令人心悸的回音,显得格外刺耳、恐怖,仿佛死神突然吹响了收割生命的号角!
“狙击手!高危!全体寻找坚固掩体!快!”岩罕的吼声几乎在枪响的余音还未完全消散的瞬间,就通过喉咙处的麦克风。
如同炸雷般在每一名队员的耳机里爆发出来!那声音里带着一种撕裂般的、不容任何迟疑的紧迫感和巨大的愤怒!
几乎是同一时刻!“噗嗤!”一声沉闷的、如同重锤砸在湿透沙袋上的、令人牙酸的声响传来!站在岩罕侧后方约三米处、正依托一块半人高岩石持枪警戒的队员“猎犬”。
身体猛地剧烈一震,像是被一列无形的高速列车迎面撞上!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闷哼。
左肩胛骨靠近腋下的位置,作战服瞬间被撕裂,一团暗红色的血花在幽绿色的夜视仪视野中猛地爆开、飞溅!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完全无法稳住身形,踉跄着向后连续倒退了好几步,脚下踩翻了好几块松动的石头。
最终后背“咚”地一声重重地撞在了一块巨大、坚硬、棱角分明的鹅卵石上,才勉强抵消了部分冲击力,没有直接摔倒。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鲜血,几乎是立刻就从伤口处汩汩涌出,迅速浸透了他左肩部位深色的作战服面料,在夜视仪里呈现出一种不断扩大、令人心悸的、暗沉而不祥的湿痕。
“猎犬中弹!重复,猎犬中弹!”
“三点钟方向!制高点!岩石后面!”
“火力掩护!压制射击!别让他打出第二枪!”
小队成员虽然在第一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准打击所震惊,但长期严酷训练和无数次实战洗礼所锻造出的战斗素养和本能,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没有人发出惊慌的叫喊,没有人出现失措的举动。几乎就在岩罕下令的同时,所有还能自由行动的五名队员,已经如同条件反射般。
以最快的速度,扑向了各自计算好的、最近的、能够抵御大口径狙击步枪子弹的天然掩体——
巨大的岩石背后、河床陡然下陷形成的土坎、干涸河岸边缘较深的凹陷处……
两支加装了高效消音器的、使用特殊亚音速弹药的新型突击步枪,立刻从两个不同的、经过精心选择的角度,向着枪声传来的高地岩石区域,精准而猛烈地倾泻出短促而致命的点射!
“噗噗噗……噗噗噗……”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被消音器压抑得如同毒蛇的嘶鸣,密集地打在远处高地的岩石表面上。
溅起一连串细小而急促的火星和崩飞的石屑,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试图用强大的火力,暂时压制住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致命的狙击手,不给他从容瞄准、发射第二枪的机会。
“夜枭!立刻检查猎犬伤势!报告情况!其他人听我指挥,保持火力交替掩护,注意节省弹药!山猫,你从右侧那个长满灌木的土坎迂回,尽量拉近距离!其他人火力吸引注意!
我们必须尽快确定狙击手的确切位置,把他从那个老鼠洞里挖出来!动作要快!”岩罕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里面压抑着如同火山即将喷发前的、炽热到极致的怒火和杀意。
他清楚地知道,他们不是意外遭遇,而是踏入了对方精心设置的、守株待兔般的死亡陷阱!
桑坤的人,不仅清楚地知道他们的追踪路线,而且早就利用地形优势,在这里张好了口袋,等着他们自己送上门来!
这场在无尽黑暗中展开的追踪与反追踪、猎杀与反猎杀的残酷博弈,从这一声枪响开始,已经彻底撕下了所有伪装。
进入了最血腥、最残酷、最考验意志与技能的贴身肉搏阶段!峡谷之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被彻底、无情地打破。
取而代之的,是子弹尖锐的破空呼啸声、岩石被击中后发出的沉闷崩裂声、队员们因为剧烈运动和高度紧张而无法完全抑制的、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以及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的、淡淡的硝烟和血腥气味。在所有人眼前那片幽绿色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夜视仪视野中。
一道道代表子弹轨迹的微弱光痕,如同死神挥舞出的、致命而诡异的绿色镰刀,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背景中,疯狂地、无声地交错、闪烁,编织成一张死亡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