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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新宿区,早稻田大学。7月19日,星期五。初夏的上午,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校园里郁郁葱葱的银杏树上,带来一丝闷热。空气中混合着青草、尾气和年轻荷尔蒙的气息,与往常任何一个学期末的周五并无不同。

文学部三年级学生高木浩介像往常一样,背着塞满了轻小说、游戏杂志和便利店饭团的沉重帆布书包,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播放着最新一集热门虚拟偶像组合的直播录屏,低着头,步履匆匆地穿过校园。他身材微胖,穿着印有冷门动漫角色图案的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头发有些蓬乱,眼镜片后是一双习惯于聚焦于屏幕而非现实世界的、略带恍惚的眼睛。

高木是一个典型的日本“宅男”。他的世界主要由以下几部分构成:1. 二次元(动漫、轻小说、游戏);2. 三次元(仅限于必要的上课、打工购买限量版手办、以及偶尔和线上游戏公会的小伙伴线下聚会);3. 对现实政治和社会议题的主动隔绝与漠不关心。在他看来,政治是电视新闻里那些穿着西装、喋喋不休、表情严肃的老头子们玩的遥远游戏,与他的日常生活——通关《艾尔登法环》新dLc、攒钱买下心仪的“初音未来”手办、追更七月新番——毫无交集,且枯燥乏味。他隐约知道自民党一直在执政,中美好像在吵架,但这就像背景噪音一样,从未真正进入他的意识层面。

今天,他原本的计划是去文学部教学楼交一份关于江户川乱步小说研究的期末报告草稿,然后立刻赶往秋叶原,参加一场下午两点开始的限定版模型发售抽选。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那个涂装精美的“赛博朋克2077”重锤模型的热切期盼中。

然而,当他走近文学部那栋古老的砖石建筑时,一种异样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甚至下意识地暂停了耳机里的虚拟偶像歌声。平时这个时间点,教学楼前应该是学生们匆忙赶课或悠闲聊天的景象,但今天,却聚集了好几小群人。他们不是漫无目的地站着,而是明显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表情各异——有的激动,有的愤怒,有的则是一脸忧虑。

“不可能吧?希尔总统怎么会……”

“这是对日美同盟的背叛!”

“华夏人肯定在背后做了什么交易!”

“我们该怎么办?安保条约还会有效吗?”

“新闻里说股市都震荡了……”

“石破首相一定会强烈抗议的!”

碎片化的词语飘进高木的耳朵:“希尔总统”、“北京”、“阅兵”、“背叛”、“同盟”……他皱了皱眉,有些烦躁。这些词汇打扰了他内心关于模型抽选率的精密计算。他试图从人群边缘绕过去,就像平时绕过那些发放政治传单的陌生社团成员一样。

但今天,他失败了。就在他快要走进教学楼大门时,同班同学佐藤健一郎——一个平时热衷于参加辩论社、总是试图拉高木讨论时事的活跃分子——一眼看见了他,立刻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脸上因为激动而泛红。

“高木!你听说了吗?大事!天大的事!”佐藤的声音又急又响,引得旁边几个人也看了过来。

高木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想把胳膊抽回来:“什……什么事?佐藤君?我还要去交报告……”

“还交什么报告!”佐藤几乎是在吼叫,“美国总统!克里斯!她宣布要去华夏!参加华夏的阅兵!就在九月份!”

高木眨了眨眼,一脸茫然:“……所以呢?”

他这句下意识的、发自内心的疑问,让佐藤和旁边几个听到的同学都愣住了,用一种看外星人似的眼神看着他。

“所以呢?!”佐藤不可思议地重复道,“这意味着美国可能要和中国和解了!意味着我们日本可能要被抛弃了!意味着东亚的格局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了!这关系到我们每个人的未来!你明白吗?!”

高木被佐藤的激动和周围人聚焦的目光弄得有些窘迫,他推了推眼镜,小声嘟囔:“可是……这跟我的模型抽选有什么关系……”

“模型?!”佐藤几乎要气笑了,“高木浩介!你醒醒吧!如果日美同盟出现问题,如果东亚局势紧张,经济下滑,社会动荡,你还能安心玩你的模型吗?你的打工可能会丢!你买的模型可能会因为汇率暴涨或者供应链中断而变得遥不可及!甚至……甚至可能发生更糟的事情!”

佐藤的话像几块生硬的石头,砸进了高木那个由二次元和消费主义构筑的、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安逸世界里。他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那些遥远新闻里的“国家大事”,似乎真的有一条看不见的线,连着他口袋里的钱包、他渴望的模型、乃至他习以为常的平静生活。

他有些慌乱地挣脱佐藤的手,低声说了句“抱歉,我真的要迟到了”,然后几乎是跑着冲进了教学楼。交报告的过程他心不在焉,教授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进去。

离开教学楼,他原本想直接去车站,但脚步却不自觉地走向了校园里的便利店。平时,他只会直奔饮料柜和零食区,但今天,他的目光却被便利店门口摆放报纸的架子吸引了过去。通常那里是他视线的盲区,但今天,几乎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都用了巨大、醒目、甚至有些惊悚的标题:

《日米同盟の试练》(日美同盟的试炼)——朝日新闻

《米大统领、华夏閲兵式出席へ 日本は孤立するか》(美国总统将出席华夏阅兵式 日本会被孤立吗)——每日新闻

《冲撃発表:ヒル大统领の「背信」》(冲击性宣布:希尔总统的“背信”)——产经新闻

《歴史认识を巡る新たな波纹》(围绕历史认识的新波澜)——读卖新闻

那些黑体大字像有魔力一样,抓住了高木的眼球。他鬼使神差地买了一份《朝日新闻》和一份《产经新闻》——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主动购买严肃报纸。

在前往秋叶原的电车上,他没有再听虚拟偶像的歌,而是翻开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他读得有些吃力,很多政治术语和国际关系概念他并不完全理解,但核心信息是清晰的:美国总统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这个决定让日本政府和社会感到极度震惊、不安和愤怒。文章里充满了“危机”、“担忧”、“抗议”、“不确定性”这样的词汇。

他看着报纸上克里斯总统那张自信、甚至带着一丝微笑的照片,又看了看旁边配图上石破茂首相紧锁的眉头和日本街头一些小规模抗议人群的画面,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感觉在他心中蔓延开来。那是一种……不安感。一种自己习以为常的世界可能即将发生剧变,而自己却完全无能为力、甚至连理解都跟不上的恐慌。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电车上,其他乘客——穿着西装的公司职员、打扮时尚的年轻女孩、和他一样的学生——大多也都在低头看着手机。他注意到,很多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不再是社交软件或游戏界面,而是新闻网站的页面,标题同样触目惊心。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骚动。

到达秋叶原,他熟悉的二次元圣地。但今天,就连这里的气氛也似乎有些不同。巨大的电子广告牌上,在播放动漫宣传片的间隙,竟然插播了紧急新闻快讯,关于美国政府表态的简短报道。一些常去的模型店门口,偶尔也能听到店员或顾客在低声讨论着这件事,语气中带着担忧。

高木依然参加了模型抽选,但他发现自己无法像往常一样全神贯注。那个名为“国际政治”的巨兽,第一次如此真实、如此粗暴地闯入了他的世界,在他精心构筑的、与世隔绝的宅男生活壁垒上,凿开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他没有抽中那个心心念念的限定版模型。

回程的电车上,高木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东京街景,这个他出生、长大的繁华都市,第一次让他感到一丝陌生和不确定。他紧紧攥着那两份被他揉得有些发皱的报纸,耳机里没有声音,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佐藤的质问和报纸上那些刺眼的标题。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似乎,模糊地,开始明白了一点关系。一种冰冷的、现实的重力,开始拉扯他那颗习惯于在虚拟世界中漂浮的心。7月19日,对世界来说是政治新闻的一天,对高木浩介来说,却是他平凡青春中,一个现实悄然入侵的、充满困惑与不安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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