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东行,林生昼伏夜出,凭借敛息符与愈发精熟的灵力操控,尽可能避开官道与人烟稠密之处。越是靠近东海,空气中弥漫的水汽便越是浓重,风中开始带上咸腥的海味,连带着天地间的灵气似乎也变得活跃而驳杂,不再像内陆那般沉静。
这一日,他终于抵达了东海之滨。放眼望去,碧波万顷,水天相接处一片苍茫。岸边礁石嶙峋,海浪拍打着岩壁,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溅起漫天白色水雾。几个零星的渔村散落在海湾处,破旧的渔船随着波浪起伏。
无虚道长只提了“归墟之海”之名,却未言明具体方位。林生寻了一处最高的礁岩,极目远眺,试图寻找任何不寻常的迹象。然而,除了浩瀚无垠的大海与寻常的渔民,他并未发现任何与“归墟”相关的异状。
他走入最近的一个渔村,村中多是些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的渔民,见到他这个生面孔的外乡人,都带着几分警惕与好奇。林生寻了一位在村口补网、看起来年纪最长的老者,买了一壶劣质的土烧酒,坐在旁边的石墩上,状似随意地攀谈起来。
“老人家,这东海风光壮阔,不知可有什么特别的去处?或是……有什么古老的传说?”林生将酒壶递过去。
老者接过酒壶,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咕咚灌了一口,抹了抹嘴,声音沙哑:“后生仔,是来寻仙访道的吧?每年都有几个像你这样的,往那东边跑。”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向大海深处:“往东,再往东,过了‘三仙山’那片雾区,就没人敢再往前了。老辈人说,那里是海的尽头,有个无底深洞,叫‘归墟’,天下的水都往那里流,却永远也填不满。进去了,就再也回不来喽。”
归墟!林生心中一动,追问道:“那三仙山雾区,又是何处?”
“就是三座连着的岛,常年被大雾罩着,时隐时现,像仙山一样,所以叫三仙山。”老者又灌了一口酒,脸上露出些许敬畏,“那雾邪性得很,船进去就容易迷路,罗盘都会失灵。有胆大的渔民进去过,说是雾里有怪声,还有人看到过巨大的影子……反正,不是啥好地方。”
林生默默记下。三仙山,迷雾区,归墟之海的门户。
辞别老者,他在渔村边缘寻了处废弃的船屋暂歇,等待时机。夜间,他尝试运转灵力,发现此地的水属性灵气异常充沛,对他那经过寒潭淬炼的冰寒灵力竟有几分滋养之效。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丝丝水灵之气融入自身灵力,过程缓慢,却也能感觉到灵力在缓慢地增长,变得更加灵动。
三日后,一个黎明前的至暗时刻。海面上风平浪静,浓重的海雾如同巨大的白色幔帐,将远海笼罩得严严实实。
林生租用了一条小渔船,谢绝了船家好意,独自一人摇着橹,朝着老者所指的三仙山方向驶去。他并未动用神行符,以免灵力波动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小船驶入雾区,周遭瞬间被乳白色的浓雾吞噬,能见度不足十丈。海水变得粘稠而寂静,连桨橹划水的声音都仿佛被雾气吸收,显得异常沉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带着腐朽气息的腥味。
林生放开灵觉,仔细感应着四周。雾气中确实蕴含着一种奇异的能量场,干扰着方向感知,连他手中的罗盘指针也开始胡乱转动。但他发现,怀中那枚“九霄”木牌,在此地竟隐隐传来一种指向性的温热,并非指向某个具体的“节点”,而是如同指南针般,指引着一个固定的方向!
他心中一定,不再依赖肉眼与罗盘,而是完全信任木牌的指引,调整船头,朝着那温热感最强的方向缓缓驶去。
越往深处,雾气越是浓重,那腐朽的腥味也越发明显。偶尔,浓雾深处会传来一些模糊不清的、仿佛巨物摩擦或低吟的怪声,令人毛骨悚然。林生紧守心神,灵力护住周身,不敢有丝毫大意。
如此在迷雾中航行了近两个时辰,前方雾气似乎稀薄了一些。木牌的温热感也达到了顶峰。
终于,小船冲破了最后一片浓雾。
眼前的景象,让林生呼吸一窒。
依旧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但海水的颜色却变成了诡异的暗蓝色,近乎墨黑。天空低沉,铅灰色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而在正前方,海天相接之处,一个巨大无比的、缓缓旋转的海水漩涡,如同恶魔的巨口,赫然呈现在那里!
那漩涡直径恐怕有数十里,边缘卷起滔天巨浪,中心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真的通往传说中的无底深渊。漩涡缓缓转动,发出低沉而宏大的轰鸣,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光线与声音,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吸力与死寂气息!
归墟之海!
林生能清晰地感觉到,手腕上的道噬印记,在见到这巨大漩涡的瞬间,传来一阵剧烈而欢愉的悸动,仿佛游子归家!而他体内的灵力,也受到那漩涡散发出的、与寂灭同源的气息牵引,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
他强行压下灵力的异动,将小船停在漩涡吸力影响范围的边缘,仔细观察。只见那巨大的漩涡周围,并非空无一物,隐约可以看到一些破碎的船骸、古怪的巨大骨骼,甚至还有一些闪烁着幽光的、非金非石的建筑残片,在漩涡边缘沉浮、旋转,最终被拖入那无底的黑暗之中。
这里,果然连接着某个不可知的界域!那些残骸,就是证据!
然而,如何进入?这恐怖的漩涡,足以撕碎任何敢于靠近的物体。
林生眉头紧锁,尝试将一丝灵力探向漩涡。灵力刚一离体,便被那强大的吸力与混乱的能量场瞬间搅碎、吞噬!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怀中那枚一直指向漩涡的木牌,温热感忽然发生了变化,开始断断续续,明灭不定,仿佛在感应着漩涡转动的某种……规律?
他福至心灵,立刻凝神静气,不再试图对抗,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其中,仔细感受着木牌温热变化的节奏,以及那巨大漩涡转动时,能量场细微的起伏波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的心神频率,渐渐与那漩涡某种深藏的、极其缓慢的“呼吸”韵律趋近一致时——
木牌猛地爆发出一阵持续而稳定的灼热!与此同时,他“看”到,在那狂暴混乱的漩涡能量场中,一条极其细微、若隐若现的相对平静的“通道”,如同台风眼一般,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贯穿了漩涡的外围!
这条通道并非实体,而是能量流动暂时平衡所形成的“缝隙”!存在的时间极短,且位置随时变幻!
机会!
林生不再犹豫,猛地将神行符与体内灵力催动到极致,小船如同离弦之箭,沿着木牌指引、配合他自身感应到的那条短暂存在的“缝隙”,义无反顾地冲入了那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
天旋地转,巨大的撕扯力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要将小船连同他一起碾碎。他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全力维持着小船的平衡,沿着那条岌岌可危的“通道”艰难前行。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当周遭那毁灭性的压力骤然一轻时,林生发现自己已然穿过了漩涡的最外围。眼前不再是墨黑的海水,而是一片光怪陆离、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景象——
破碎的宫殿悬浮在虚空,流淌的星河与扭曲的山脉交织,各种无法理解的几何形体与生物残骸混杂在一起……这里仿佛是无数世界碎片被强行挤压、缝合的边界,与他在茅山云窟感应到的那个“边界”区域,有着惊人的相似,却又更加混乱、更加……原始!
而在这片混乱景象的深处,一座半坍塌的、由某种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古老祭坛,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祭坛之上,似乎供奉着什么东西,散发出与道噬印记同源、却更加古老磅礴的寂灭气息!
林生心中剧震。难道那里,就是归墟之海隐藏的核心秘密?
他驱动着小船,小心翼翼地向那祭坛靠近。然而,就在他距离祭坛尚有数百丈之遥时,异变陡生!
祭坛周围原本相对平静的虚空,突然剧烈扭曲起来,数道由纯粹黑暗能量构成的巨大触手,如同苏醒的守护者,猛地从虚空中探出,带着湮灭一切的气息,朝着林生与他脚下的小船,狠狠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