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宅邸上,摊开一本边角卷曲的日记本。
墨水瓶在月光下泛着幽光,艾拉硝和莱蒂思的呼吸声早已在楼下变得均匀绵长。
这个时间,艾拉硝和莱蒂思已经休息了。
上次写日记的时候,杰哥还只会抱着我的腿流口水,莉莉丝还在时空乱流里飘着,我也还没被熔炉老登当成铁砧来锤。
熔炉老登最后还是放弃了他那个“泡岩浆”的古典派自杀式觉醒法。算他还有点良心,没真把我扔进岩浆里回炉重造。用人造的生死危机来激发斗气,终究还是太糙了。
但现在,我的手指头都在抖。
妈的,那熔炉老登的大剑是真不留情面,说把架势塞进骨头里,一点水分都不掺。现在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吱嘎作响,抗议它们主人的不人道遭遇。
还有冰炎那混蛋和卡兹费恩,在《心灵报》上编排老子,等回去非得让他俩做个亡命鸳鸯。
还有一件事,昨天在剧院,我居然看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
精灵宁芙和人类法师,家族阻挠,被迫分离,最后女的化成花,男的守到死。
连“化蝶”的意象都被本土化成了“化花海”!这既视感强得我头皮发麻。
我极度怀疑,这破故事是凯厄斯那老混蛋编的,然后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流传出来的。
毕竟,听我讲这些家乡故事的,人还在拜尔的,除了他和薇洛娜也没别人了。
薇洛娜对戏剧没什么兴趣,只有凯厄斯才会对这些表演抱有强烈的好奇心与实践精神。
当年凯厄斯还总是一边听一边笑,笑得特别欠揍,说我们那边的人“拧巴得有趣”。
明明这世界的人才更擅长自我折磨吧!
不过,那个剧本万一不是他编的呢?
万一,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土着们自己编出来的呢?
也许世界变了,魔法、巨龙、精灵……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但人好像没怎么变。
一样会为了爱要死要活,一样会被家族、被时代逼得走投无路,一样会写出这种缠绵悱恻又充满遗憾的故事来寄托感情。
大家还是这么有智慧,能创造出璀璨的文明和操蛋的规则;还是这么狡猾,善于利用一切包括感情;还是这么善良,愿意为不相干的人付出;也还是这么邪恶,能为了利益碾碎一切。
头痛。药劲儿要过了。
薇洛娜…我该怎么面对她的心意。
我这条路,前面是黑的。
石釜高塔、历史意志、凯厄斯和熔炉老登的敌人、还有那个枯荣尊者……哪一个都是要命的东西。
未来要对上的,恐怕不止一个两个支柱。
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趟过去,能不能活着走到对岸。
把她扯进来,让她陪着我在悬崖边上走钢丝。
万一我失足掉下去,难道还要拉着她一起粉身碎骨吗。
…还有…回去。
对我来说,这个念头像根藏在肉里的刺,不碰不痛,一碰就牵扯着自己的心。
若有一天我能突破世界壁垒,以支柱之姿横渡星海,直面那些吞噬光热的永恒酷寒与寂静,我也许可以做到横渡无垠真空。
说不定,我到时候真的可以回家。
可是……杰哥那傻丫头,要是发现我再也不见了,会不会抱着我常穿的那件旧法袍,蹲在门口哭?莉蕾雅肯定会骂骂咧咧地说“那个混蛋终于滚蛋了”,然后默默把我的藏书一本本整理好。
一想到她们,我似乎已经没有选择。
我很清楚,有些选择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贪婪地想留住所有。
或许终有一天,我会烧光所有日记,把往事封存在灰烬里,但绝不是现在。
每个选择都有代价,我不能美化任何一条道路。
——莱德
黑法师收起笔记,望着宁芙城的灯火和远处宫殿模糊的轮廓。
他翻身躺在冰凉的房顶上,望着头顶那片星空。
这里的星辰排列与他记忆中的故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沉默,同样遥远。
黑法师就这样躺着,像是忘记了时间。
久久没有动弹。
拜尔王宫,曾经属于拜尔王的书房内,气氛凝滞。
周围的侍者已被薇洛娜屏退。
她站在宽大的书案后,双手撑在桌面上,眼眸中燃烧着怒火。
“为什么?!”
她的声音不再是以往那样冷静自持,而是质问,“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和莱德成婚?就因为他是黑法师?还是因为他是预言者之都的人?!”
熔炉行者矗立在书房中央,如同一座沉默的黄铜山峦。
面对薇洛娜的质问,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对方。
“薇洛娜,你可以是拜尔的女王,你可以在这片土地上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掌控你的臣民,决定王国的兴衰。”
“但唯独这件事,不行。”
薇洛娜一脚踢开书案,走到熔炉行者面前,仰头盯着那冰冷的金属头盔。
“就因为我坐在这个位置上?还是您也认为,我的婚姻不能与另一位支柱的圣域使者有牵连?”
熔炉行者摇头,
“这与你的王位无关,也与政治无关。”
“是为了他好。”
“为了他好?”薇洛娜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将他排斥在外,让他独自面对那些危险,这就是为了他好?您不觉得这太可笑了吗?!”
熔炉行者微微低头,
“他有必须独自承担的命运,有必须亲手去完成的道路。你的存在,此刻若与他过于紧密地绑定,不是助益。”
他看着薇洛娜眼中闪过的质疑,继续以平常的语调说道: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等莱德走完他必须走的路。”
“届时,你们想如何,是成婚,是想生几个孩子,我都不会再多管闲事。”
薇洛娜死死地盯着熔炉行者,试图从那冰冷的金属面甲上找出哪怕一丝说谎的痕迹。
熔炉行者或许严苛,或许不近人情,但从不说无谓的谎话。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恢复了仪态:
“好。我可以等。”
她的目光坚持,“但在那之前,至少要订下婚契。以拜尔的名义。”
“这不是请求,这是底线。”
熔炉行者沉默地看着她,巨大的头盔动了一下,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我总觉着,你的对手们怕是不会让你轻易拿下头筹。”
薇洛娜唇角扬起,拜尔人不会畏惧挑战,她势在必得。
“那就让她们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