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一页页翻过,夏日的余威逐渐被秋日的清爽取代。立海大网球部的运转,在星野辰和切原赤也的带领下,平稳得如同精密的钟表。
训练、练习赛、内部考核……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部员们对两位部长的信服与日俱增,那种源于绝对实力的敬畏,已经逐渐转化为对领导力的天然认同。
然而,星野却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肩上重量的具体形状。它不再是最初那种模糊的压力,而是化作了无数琐碎的细节:训练计划的每一次微调,针对不同部员因材施教的谈话,处理与其他社团的资源协调,甚至包括倾听某个部员关于学业压力的烦恼……这些事务占据了他大量的时间和心神。
他的“心眼”在管理团队中得到了另一种层面的锤炼。他不再仅仅洞察技术动作,更开始学习洞察人心。
他能敏锐地察觉到某个部员今日情绪低落,会影响训练效果,便会不动声色地将其训练量适当调整,或是在休息时状似无意地鼓励两句。
他能看出切原在重复性基础训练中的烦躁,便会安排他偶尔与低年级部员进行指导赛,让他用“碾压”的方式来释放精力,同时也树立副部长的威信。
这份重量,叫做责任。它沉甸甸的,让他飞速地褪去青涩,眉宇间时常会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思索。
一个周五的下午,因为高中部教师会议,社团活动提前结束。星野整理好部活室的器材,看了看时间,比平时与幸村在长椅见面的时刻要早得多。鬼使神差地,他没有直接去那里等待,而是脚步一转,走向了高中部的教学楼。
他并不知道幸村此刻会在哪里。只是凭着一种直觉,以及偶尔从柳莲二那里听说的“幸村最近似乎经常去美术室”的零碎信息,他沿着安静的走廊,寻找着美术室的铭牌。
在最靠近走廊尽头的一间教室外,他停下了脚步。门虚掩着,里面有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飘出。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了门。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满整个画室,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幸村精市背对着门口,坐在画架前。
他穿着白色的立海大高中部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清瘦却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并没有在画画,而是微微侧头,凝视着窗外,目光有些悠远,手指间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炭笔。
阳光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那平日里在球场上如同神只般威严、在人际交往中优雅从容的身影,此刻在空旷的画室里,竟显出一种罕见的、近乎孤独的静谧。
星野站在门口,一时忘了出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幸村。球场上的幸村是炽热的、掌控一切的;平日相处的幸村是温和而带着些许距离感的;而眼前的幸村,仿佛卸下了所有外壳,沉浸在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里。
或许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幸村缓缓转过头。看到星野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随即那讶异融化成一抹浅淡而真实的笑意。
“辰?”他放下炭笔,“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碰巧路过。”星野走进画室,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画架上的画布吸引。
那并非完成品,只是一幅初具轮廓的素描。构图很特别——不是常见的静物或人物,而是一个俯视的视角,描绘的似乎是网球场的局部。
线条纵横交错,勾勒出底线的白漆、磨损的网柱阴影,以及地面上几道模糊的、仿佛被急速奔跑的脚步拖曳出的痕迹。整幅画带着一种动态的张力,却又被炭笔的灰度凝固在一种奇特的静谧之中。
“这是……”星野有些疑惑。他以为幸村会画一些更……传统意义上的“美”的东西,比如花卉、风景,或者古典雕塑。
“随手画的。”幸村站起身,走到画架旁,与星野并肩看着那幅画,“只是想试试,能不能用线条和明暗,捕捉到网球留下的‘痕迹’。”
他拿起旁边一块橡皮,在画面上某处轻轻擦拭,调整着阴影的浓淡,动作专注而轻柔。
“网球在空中飞过的轨迹,落地时扬起的微尘,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印记……这些瞬间的、容易被忽略的东西,其实也构成了比赛的一部分,不是吗?”幸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星野诉说,“有时候,比起最终的结果,这些过程里的细节,反而更有意思。”
星野怔怔地听着。他习惯了用“心眼”去分析对手的弱点,预判球的轨迹,寻找获胜的契机。他从未想过,网球还可以从这样一个……充满艺术性和哲学意味的角度去审视。幸村的话语,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了圈圈涟漪。
他看着幸村专注于画布的侧脸,那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与在球场上截然不同的光芒——不再是睥睨与掌控,而是探索与创造。
他忽然意识到,升入高中后的幸村,似乎正在网球之外,寻找着另一种表达自我的方式,另一种平衡内心的力量。
他们在画室里待了不算长的时间。大部分时候是沉默的,幸村偶尔会修改一下画作,或者向星野解释某种构图的想法或光影处理的技巧。
星野并非都能完全理解那些艺术术语,但他听得很认真。他仿佛看到了幸村内心世界的另一片广阔天地,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当夕阳西斜,画室内的光线变得柔和时,两人才一同离开。
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气氛与往常在长椅见面时有些不同。少了几分例行公事的短暂,多了几分共享了某个秘密般的亲近。
“没想到你会对画画这么投入。”星野开口道。
幸村微微一笑:“只是觉得,换个角度看世界,挺有趣的。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望向道路尽头熙熙攘攘的校门,“网球和绘画,在某些地方是相通的。都需要专注,都需要捕捉那一瞬间的‘真实’。”
星野若有所思。他想起了自己用“心眼”观察到的那些细微的肌肉颤动和呼吸节奏,那不也是一种对“真实”的捕捉吗?只是幸村将其转化为了线条与色彩,而他则用于预判与制胜。
在校门口分别时,幸村看着星野,语气温和却带着力量:“国中部,辛苦你了。”
星野摇了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知道。”幸村轻轻颔首,那个眼神,仿佛已经看穿了星野所有未曾言说的压力与成长,“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没有更多的言语,两人各自转身,走向不同的方向。星野回头看了一眼幸村融入高中人群的背影,心中那片因为责任而时常感到沉重的领域,仿佛被注入了一缕来自画室的、柔和而坚定的光。
他依旧需要独自面对前路的挑战,但他知道,他们只是在不同的道路上探索着各自的可能性,而那份无形的联结,从未改变,甚至因为了解了对方更多的侧面,而变得更加深厚与复杂。
夜幕降临,星野回到家中,书桌上依旧摊开着为部员们制定的训练计划。他拿起笔,目光却比以往更加沉静。
今天的经历让他明白,强大不仅仅体现在碾压对手的比分上,也体现在对过程的细腻感知,以及对自身内心世界的不断探索与丰富。
他的路,还很长。但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背负着责任的部长,他也是一个正在学习从更多维度去理解网球、理解伙伴、理解自己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