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恰是约定的修行之日。天还未亮透,云隐宗山门外就出现了两个翘首以盼的身影——正是龙虎山掌教张玄清和茅山掌教守正。
二人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里面塞满了经书、笔记、罗盘、以及给“师叔祖”和“师叔们”的土特产),眼巴巴地望着云雾缭绕的宗门,既激动又忐忑,活像第一天去幼儿园的小朋友。
卯时正点,云雾散开一条通道,清虚一脸复杂地出现在门口,对着二人打了个稽首:“二位……呃……请进吧,师尊已在广场等候。”他实在没法坦然接受这两位老人叫他“师叔”。
“有劳清虚师叔!”张玄清和守正却毫无心理障碍,恭敬回礼,然后迫不及待地跟着清虚走进宗门。
一踏入广场,那浓郁纯净的灵气再次包裹而来,二人舒服得几乎呻吟出来,赶紧收敛心神,快步走向广场中央。
只见柳谨依旧那副淡泊出尘的模样立于前方。而他身后,那支画风清奇的早课队伍已经就位:熊猛在扎马步,气势汹汹;马老三勉强盘坐,昏昏欲睡;罗经在掐算方位,神神叨叨;参小淼努力吐纳,小脸通红;石娃……在玩自己的脚趾头。
张玄清和守正看到这阵容,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这就是……师叔祖门下的……高徒?果然仙家行事,非同凡俗,不能以常理度之!
二人不敢怠慢,赶紧小跑到柳谨面前,躬身行礼:“弟子张玄清(守正),拜见师叔祖!依约前来修行!”
柳谨微微颔首:“嗯,既来了,便入列吧。今日早课,照旧是基础吐纳,感受灵气运转。”
“是!”二人恭声应道,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队伍末尾。看着前面风格各异的“师兄们”,两位掌教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古怪,但更多的是对修行机会的珍惜。他们学着样子,寻了处空地,郑重其事地盘膝坐下,努力摆出最标准的打坐姿势,开始尝试吐纳。
然而,理论大师和实践菜鸟的区别很快就显现出来。
张玄清和守正对《基础吐纳篇》的理解恐怕比柳谨还深,口诀倒背如流,周身穴位、气脉运行更是烂熟于心。可偏偏就是感应不到那所谓的“气感”!几十年空谈理论,身体早已习惯了末法时代的“贫瘠”,此刻虽身处灵气海洋,他们的身体就像锈死的阀门,明明宝藏就在眼前,却不知如何打开。
两人憋得老脸通红,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停滞,额角冒汗,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反观前面……
熊猛虽然呼吸依旧粗重,但已有章法,周身气血澎湃,隐隐有微弱的气流随之鼓荡。马老三似乎真的在瞌睡中找到了某种节奏,呼吸悠长,竟有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灵气被他无意识地吸入。罗经放弃了掐算,闭目凝神,似乎摸到了一点边缘。参小淼在柳谨昨日点拨后,进步神速,已能清晰地引导一丝灵气入体,小脸上满是专注和喜悦。石娃……玩脚趾玩累了,开始模仿参小淼的呼吸,小肚子一鼓一鼓,居然也有模有样,周身灵气对他格外亲和。
两位掌教看着这一幕,尤其是那个玩脚趾的小孩似乎都比他们更容易吸引灵气,内心深受打击,脸上不禁露出焦急和沮丧之色。原来空有理论,真的寸步难行!
柳谨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踱步过来,停在二人身后。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理论是舟,身体是水,无水何以行舟?”他声音平淡,却清晰地传入二人耳中,“你二人理论塞满灵台,思虑过甚,反成桎梏。忘掉那些经文,放下那些算计,只去感受呼吸本身,感受气息在体内的流动,如同婴儿初学呼吸一般。”
说着,他并指如剑,分别在二人后心轻轻一点。
一股精纯的灵气瞬间透入二人体内,如同引路的灯火,在他们闭塞的经脉中轻轻绕行一周,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气脉的存在和灵气的流动轨迹!
二人浑身剧震!
那种感觉,就像在黑暗中等了一辈子,终于有人划亮了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瞬间照亮了前路!几十年苦读的理论,在这一刻终于与真实的感受对应上了!
堵塞的阀门,被这轻轻一点,撬开了一丝缝隙!
二人几乎是本能地,按照那瞬间的感受,调整呼吸,引导着周围浓郁的灵气,尝试着冲击那锈死的关窍。
虽然依旧艰难,气息微弱如丝,但方向已然明确!
两人激动得老泪纵横,却不敢分心,全力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契机,沉浸在了前所未有的修炼体验中。
柳谨收回手指,暗自点头。理论基础好就是不一样,一点就透,省心不少。
片刻后,张玄清和守正从入定中醒来,虽然只是引动了微不足道的一丝灵气,却感觉像是重获新生一般,浑身充满了活力,眼中精光闪烁。几十年停滞不前的修为瓶颈,竟在师叔祖轻轻一点下有了松动的迹象,这让他们如何不激动?
二人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柳谨面前,纳头便要再拜:“多谢师叔祖点化之恩!此恩如同再造!”
“行了行了,以后来了就好好练,别动不动就行大礼。”柳谨摆摆手,“清虚,带他们去安顿一下,熟悉环境。下午若有空,可去藏书房看看,那里有些玄尘带来的古籍,或许对你们有用。”
“藏书房!”二人眼睛又亮了!师叔祖的藏书房,其中必有非凡典籍!
早课结束后,张玄清和守正哪也没去,如同两块望夫石般,眼巴巴地瞅着清虚,脸上写满了“藏书房”三个大字。
清虚被这两位“师侄”用如此渴望的眼神盯着,浑身不自在,只好硬着头皮对柳谨请示:“师尊,您看……”
柳谨正看着参小淼小心翼翼地给一小片人参苗灌注微薄灵气,头也没抬:“带他们去吧。规矩你懂,只能看,不能抄录,更不能带出。”
“是,师尊!”清虚应下,转向二人,“二位……请随我来。”
“多谢师叔祖!有劳清虚师叔!”张玄清和守正喜出望外,连忙道谢,亦步亦趋地跟着清虚,那恭敬又急切的模样,仿佛不是去藏书楼,而是去朝圣。
云隐宗的藏书楼是一间新盖的宽敞木屋,采光极好,干净整洁。然而,当张玄清和守正满怀憧憬地踏入其中时,却不由得愣了一下。
与他们想象中汗牛充栋、典籍如海的仙家藏经阁不同,眼前只有寥寥五六排书架,上面摆放的书籍数量……甚至可能还不如他们各自山门藏经阁的一个角落多。
大部分书籍是玄尘从青松观带来的道家典籍,虽然也有些古本,但规模和珍稀程度显然无法与龙虎山、茅山千年积累相比。还有一些明显是赵铭搜罗来的杂书,封面五花八门。
更显眼的是,书架上还突兀地放着几本崭新的打印册子,封面上赫然是《网络流行修真功法汇编》、《气感速成十八法(网友推荐)》之类的字样,甚至还有一本《科学种植大棚菜》。
张玄清和守正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错愕和难以置信。这就是师叔祖的藏经阁?未免也……太简朴了吧?甚至有点寒酸?
然而,这丝疑虑仅仅存在了一瞬。
二人立刻在心中狠狠批判了自己:肤浅!幼稚!师叔祖是何等人物?已达返璞归真之境界!他老人家留下的典籍,岂能以数量和外貌来衡量?这里每一本书,必然都蕴含着无上大道至理!看似普通,定是大道至简的体现!
那本《大棚菜》,说不定就是某种以农入道的无上法门!那些打印的功法,说不定就是师叔祖游戏风尘时,从茫茫互联网中淘出的沧海遗珠,大巧不工!
想到这里,二人的眼神瞬间从错愕转变为无比的虔诚和火热。他们如同朝圣者般,小心翼翼地走到书架前,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一本书的书名,试图从中解读出深藏的玄奥。
“《龙虎金丹秘要》!”张玄清一眼看到了自己送给张副书记的那本典籍拓本,此刻正被恭敬地摆放在一处显眼位置,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师叔祖竟将此书置于此处,定是认为其中尚有可取之处!晚辈……晚辈定当重新研读,悟其真意!”
守正则拿起一本薄薄的、纸张甚至有些发脆的古籍——《青松观历代笔记杂谈》,双手微微颤抖:“大巧若拙,大智若愚!师叔祖这是在提醒我们,大道或许就藏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随笔杂谈之中啊!”
两人再也按捺不住,如同掉进了米缸的老鼠, 一头扎进书海之中,如饥似渴地翻阅起来。他们不再局限于那些看似高深的秘籍,而是对每一本书都报以极大的热情和敬畏,甚至连那本《科学种植大棚菜》都被守正郑重其事地捧在手里,试图从中参悟“五行灵肥”的奥秘。
一时间,书屋内只剩下哗哗的翻书声和偶尔抑制不住的、恍然大悟般的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