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寺住持智通大师，自那日从云深居铩羽而归后，便像是换了个人。往日里洪亮的嗓门低沉了，总是带着精明笑意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愁容和沉思。寺内弟子问起那日“降魔”结果，他只含糊地摆摆手，口诵佛号：“阿弥陀佛，佛法无边，不可说，不可说……” 绝口不提具体发生了何事。
他这般讳莫如深的态度，反而让终南山其他寺庙道观的主事者们心里更加打鼓。
连平日里最能言善辩、最是“不信邪”的智通都吃了瘪，还一副受了极大震撼的模样，那云深居的柳真人，恐怕真不是简单的江湖骗子那么简单！
于是，怀着各种复杂心思，或好奇、或不服、或担忧，其他几家规模较大的寺庙住持、道观观主，也纷纷寻了由头，亲自前往云深居“拜山”。
这些人去的时候，或矜持，或倨傲，或带着审视的目光。然而回来时，却无一例外地神色凝重，甚至带着几分恍惚。
有人问起经过，他们要么如同智通一般“不可说，不可说”，要么就只是摇头感叹：“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以后对云深居那位，务必恭敬，万万不可怠慢！” 具体见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却是半个字也不肯透露。
越是如此，柳谨“真仙”的名头在终南山修行圈（寺庙道观经营圈）里就越是坐实，也越发显得神秘莫测。云深居方圆数里，一时间竟成了各派心中默认的“禁区”与“圣地”，等闲不敢去打扰。
而此刻，佛光寺的智通大师，正面临着他“职业生涯”中最大的一次危机。
他把自己关在禅房里，面前摆着的不是佛经，而是一个计算器和一个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佛光寺的各项收入：香火钱、功德箱、法事费用、牌位供奉、开光物品售卖、素斋营收、甚至还有“VIp居士”的年费……
越算，他心里越凉，额头甚至冒出了冷汗。
“完了，完了……” 智通大师抓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愁眉苦脸，真正的愁，发自肺腑的愁，“香火要是断了，这庙黄了不说，山下那几处‘精舍’里的‘善信’们可怎么养活？”
他年轻时就是个头脑灵活的生意人，只是时运不济，几次投资都赔了本。后来偶然机会，从上一任老住持手里近乎免费地“承包”下了当时还是个破落小庙的佛光寺。凭借着他超前的商业思维——包装概念、炒作灵验、打造Ip、多元化经营（卖开光产品、搞素斋宴、甚至弄过禅修班），硬是把这小破庙做成了终南山一线的“网红寺庙”，香火钱如流水般涌进。
这钱来得容易，智通的“俗家生活”也愈发丰富多彩。他在山下县城乃至市里，以“供养精舍”、“静修别院”的名义，置办了好几处房产，里面分别“供奉”着一位位年轻貌美的“女善信”。这些“善信”不事生产，日常用度、胭脂水粉、名牌包包，可都指望着智通大师从佛祖的功德箱里“化缘”而来呢。
在他眼里，这寺庙就是一门无本万利的好生意。泥塑的菩萨是核心产品，佛法故事是品牌文化，香客信众是客户源，而他自己，就是这家“公司”的cEo。现在，隔壁突然冒出来一个“技术碾压”级别的竞争对手（真仙本尊），直接威胁到了他的核心业务和生存根本！这简直是砸他的锅，断他的粮，要让他和他的“善信”们一起去喝西北风啊！
“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智通猛地站起身，在禅房里踱来踱去，商业思维开始高速运转。
降价促销？搞个“香火钱八折优惠”？不行不行，太掉价，而且对真仙估计没用。
提升服务品质？给每位香客送开光小礼品？成本太高，而且吸引力估计也比不过真仙一指头。
诋毁对手？散布谣言说那柳真人是妖孽？得了吧，那天那株会行礼的金菊现在还让他心里发毛，万一惹恼了真仙，给自己也来一下怎么办？
智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大殿方向，望着那尊被香火熏得有些发黑、但依旧宝相庄严的泥塑菩萨像，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亵渎”的念头，突然从他那颗充满了商业算计的脑袋里冒了出来。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大殿，左右看看无人，便凑到那巨大的菩萨像前，压低声音，如同跟生意伙伴商量分成一般，低声嘀咕道：
“菩萨啊菩萨，您老人家在这也坐了不少年头了，香火也享用了不少……您看，如今这形势比人强，隔壁来了个‘现货’，咱们这‘期货’……有点滞销了啊……”
他拍了拍冰冷的泥塑基座，商量道：“山下好几口人……啊呸，是好几位诚心善信还指着寺里的香火过日子呢！要不……您老人家……发发慈悲，挪挪地方？给腾个座儿？咱们把这大殿重新装修一下，中间给您换个更气派的神龛……旁边，就旁边！给您请个新‘合伙人’进来？就是把隔壁那位柳真人的神像……或者牌位？请过来一起受香火？咱们这庙，以后就改名叫‘佛仙共佑寺’？或者‘真仙显化院’？”
智通越说越觉得这主意简直天才！这叫资源整合，强强联合！隔壁出技术（真仙本人），我们出场地和品牌（佛光寺的知名度和基础设施），共享客户（信众），利润分成……呸，是共沾法雨，同享香火！
“您看怎么样？”智通仰头看着面无表情的菩萨，仿佛真在等待对方的回应，“您要是不说话，我就当您默认了啊？咱们这就算是……战略重组？”
菩萨自然毫无反应，只有长明灯的灯苗微微跳动了一下。
智通却把这当成了“好兆头”，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琢磨琢磨，怎么跟那位柳真人……呃，柳董事长……洽谈合作事宜！这香火钱，还得继续赚下去！”
智通大师一旦认定了“引入战略投资者”是挽救佛光寺业绩的唯一出路，他那高效的商业执行力立刻展现出来。
他先是派人偷偷去打探了青松观最近的“业务情况”，回报说观内依旧冷清，并未大规模接待香客。
智通心下稍安，看来对方还没开始“商业化运营”，自己还有机会抢占先机！
接着，他精心准备了一份“合作计划书”——当然，是记在他自己脑子里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佛光寺出场地、出品牌、出现有信众渠道；柳真人出“技术”（显圣）、出“名号”；收益按“三七分成”（他七，柳真人三，毕竟平台和运营成本高嘛）；甚至可以给柳真人在大殿里塑个金身，就摆在菩萨旁边，享受同等香火供奉！
自觉计划完美无缺的智通，选了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换上一身最庄重的袈裟，揣上一张存有不少“善款”的银行卡，也没带弟子，独自一人再次摸上了云深居。
这一次，他敲门的声音轻柔得近乎谄媚：“柳真人？柳真人在吗？贫僧智通，特来拜访，有要事相商……”
开门的依旧是清虚。老道士如今灵觉敏锐，一看是智通，且对方身上毫无上次的戾气，反而满脸堆笑，虽然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有点像是来推销产品的。
“大师深夜到访，有何贵干？”清虚保持着警惕。
“咳咳，贫僧是特来向柳真人赔罪的！日前鲁莽，冲撞了真人仙驾，心中实在不安。另外……另有一桩对双方都大有好处的事情，想与真人商议商议。”智通搓着手，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又富有商业前景。
清虚疑惑地看了他两眼，还是进去通报了。
柳谨正在屋里研究《龙虎金丹秘要》里的一门小遁术，听说智通又来了，还是来“赔罪”和“谈好处”的，不由得也起了几分好奇心。这和尚，又想搞什么鬼？
“让他进来吧。”
智通被引到客厅，见到柳谨，立刻深深一躬，态度恭敬得无可挑剔：“阿弥陀佛！日前贫僧有眼无珠，冲撞真人，还望真人大人有大量，切勿见怪！” 说罢，从袖子里摸出那张银行卡，轻轻放在桌上，“区区十万，不成敬意，权当给真人赔罪，以及资助真人日常用度。”
柳谨：好家伙，数额不小。这和尚出手倒是大方。
“大师不必如此，误会解开便好。”柳谨淡淡一笑，并未去动那卡，“却不知大师所言‘对双方都大有好处的事情’是？”
见柳谨态度平和，智通心中大喜，觉得有门！他立刻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将自己那套“佛仙合作、资源共享、利益分成”的商业计划，滔滔不绝地和盘托出。从市场分析（信众基础庞大）、到合作模式（塑金身、共享香火）、到收益分配（他七柳三）、再到未来展望（打造终南山第一祈福圣地），说得是口沫横飞，两眼放光。
“……真人您想，您虽有通天修为，但终日隐居，终究……呃，影响有限。若与我佛光寺合作，立刻就能拥有一个成熟的平台和庞大的信众群体！这香火愿力，对修行也是大有裨益的吧？咱们这是强强联合，共赢未来啊！” 智通最后总结陈词，期待地看着柳谨，觉得自己给出了一个对方无法拒绝的条件。
柳谨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预想了智通可能是来再次挑衅，或者是来服软认输，甚至是来求医问药……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和尚居然是来……谈生意的？！还要给他塑金身？和菩萨排排坐？三七分账？
这脑回路……清奇得简直突破天际！
柳谨看着智通那充满期待、闪烁着精明算计光芒的眼睛，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憋了半晌，才表情古怪地开口：“大师……你的意思是，让我……去你的庙里‘上班’？接受香火供奉？然后……跟你分钱？”
“哎哟！真人言重了！怎么能叫‘上班’呢！”智通连忙摆手，“这叫‘法物流通’，‘共沾法雨’！是弘扬大道，普度众生的无上功德啊！顺便……嗯，那个……获取一些必要的运营资源……”他说着，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柳谨实在是哭笑不得。他揉了揉额头，无奈道：“大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修行之人，求的是逍遥自在，清净无为。香火愿力于我并非必须，至于钱财……更是身外之物。你的佛光寺，还是好好供奉你的佛祖菩萨吧。”
智通一听急了，以为柳谨是嫌弃分成比例：“真人！分成好商量！四六！四六怎么样？您六我四！要不……三七？您七我三！这真是底线了！寺里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呐……”
柳谨：“……” 这和尚还真是在谈生意啊！
“并非分成之故。”柳谨打断他，“此事绝无可能。大师请回吧。”
智通见柳谨态度坚决，脸上顿时写满了失望，仿佛看到一座金山长翅膀飞走了。他唉声叹气，愁容满面：“真人……再考虑考虑？要不……二八？您八我二？只求您偶尔来露个面，显个圣就行……”
柳谨懒得再跟他多说，端起茶杯：“清虚，送客。”
清虚立刻上前，对智通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师，请吧。”
智通一步三回头，唉声叹气地走了，背影充满了“痛失大单”的落寞。
送走智通，赵铭和玄尘从隔壁房间溜了出来。
赵铭笑得直拍大腿：“哈哈哈！这秃驴……不是，这智通大师真是个商业鬼才！居然想请师尊去当‘形象代言人’？还三七分账？他怎么不去找龙王谈降雨提成啊？”
玄尘也是摇头苦笑：“智通师兄……确是钻营惯了，竟将主意打到师尊头上。”
柳谨叹了口气，看着桌上那张银行卡，感觉有点头疼：“这终南山……还真是卧虎藏龙，什么奇葩都有。看来以后清净日子是真难了。”
他心想，是不是该加快新洞府的建设进度了？找个更偏僻、更没人知道的地方躲起来？
而下山路上的智通，则一边走一边捶胸顿足，懊悔不已：“亏了亏了！早知道一开始态度好点，直接谈合作，说不定还能五五开……这下好了，把人得罪了，大生意也黄了……唉，回去得赶紧开发几个新项目，不然下个月几个‘善信’的生活费都要凑不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