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晨的探望和苏婉的倾诉,像一阵风,吹散了部分迷雾,却也让她心中的天平产生了更加清晰的倾斜。她不再全然怀疑东方夜话语的真实性,但那份因过往伤痕和未知未来而产生的顾虑,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然而,没等苏婉从这种半信半疑的胶着状态中理出头绪,魏晨先一步做出了决定。
那是一个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魏晨再次来到病房,他的神情不同于往日的温和关切,而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然。
他没有过多寒暄,在苏婉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开门见山:“婉婉,我今天来,是向你告别的。”
苏婉微微一怔,有些愕然地看着他:“告别?你要去哪里?”
“我打算离开这里一段时间。”魏晨笑了笑,那笑容依旧温和,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执着,多了几分释然,“公司有个海外拓展项目,需要有人长期驻外,我主动申请了。”
苏婉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在她醒来后最茫然无依的日子里,是魏晨以“未婚夫”的身份给了她一个支点。虽然这个身份随着记忆的松动而变得模糊,但他始终是她这段时间里一个重要的、值得信赖的存在。他的突然离开,让她感到意外,甚至有一丝……莫名的空落。
“为什么……这么突然?”她轻声问。
魏晨的目光掠过她脸上细微的不解,心中了然,却并不点破。他轻轻摇头,语气平和:“不算突然,考虑了有一段时间了。只是现在,觉得是时候了。”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深沉而坦诚,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底的话一次说清:“婉婉,有件事,我必须向你坦白。在你醒来后,我默认了‘未婚夫’这个身份,甚至……有意无意地引导你,让你觉得我们之间是那种关系。这是我的私心,我向你道歉。”
苏婉怔住了,她没想到魏晨会如此直接地揭开这层窗户纸。
“当时你什么都不记得,身边只有我,我只是……想抓住这个机会,留在你身边,照顾你,保护你。”魏晨的语气带着一丝歉疚,却并不掩饰曾经的意图,“我知道这不够光明磊落,但我并不后悔那样做。如果重来一次,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依然会选择陪在你身边。”
他的坦诚,让苏婉心中五味杂陈。有惊讶,有理解,却奇异地没有多少被欺骗的愤怒。或许是因为,她能感受到魏晨那份守护的心意,并非全然虚假。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魏晨话锋一转,目光投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声音里带着一种了然的平静,“东方夜他……回来了。不是以闯入者的姿态,而是以他本该有的身份,回到了你身边。”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苏婉,眼神清澈而真诚:“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真心的。这几个月,他做的每一件事,付出的每一分耐心和守护,我都看在眼里。还有小念……他是你们的儿子,这是无法改变,也不应该被割裂的血脉亲情。”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我阻拦过他,在他想见你和孩子的时候。那时我认为自己才是能给你幸福的人。但现在,我明白了,有些缘分,是强求不来的,也不是先来后到就能决定的。”
“婉婉,”他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我离开,不是因为我不再关心你,也不是因为我认输。而是因为我清楚地看到,你的心,正在一点点向他靠近。虽然你还有顾虑,还在害怕,但你看他的眼神,已经和看我时不一样了。”
苏婉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却在魏晨了然的目光中哑然。她……真的有吗?
“我看得出来,你对他,即便有怨,有怕,但深处,依旧有情。”魏晨的语气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温和,“失忆能抹去记忆,却抹不掉刻在灵魂里的感觉。你们之间,有太多我无法介入也无法替代的过去和羁绊。”
他站起身,走到苏婉面前,脸上露出一个纯粹祝福的笑容,干净而洒脱:“所以,我决定退出。不是放弃,而是成全。成全你们本该有的圆满,也放过我自己,去追寻真正属于我的未来。”
“婉婉,”他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真诚地说道,“别再犹豫,也别再害怕受伤。给东方夜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去弄清楚你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小念需要完整的家,而你……值得拥有最真实、最完整的幸福。”
他看着苏婉眼中涌动的复杂情绪,微微一笑,带着最后的嘱咐:“我要走了,可能短期内不会回来。照顾好自己,也……试着去接纳他们。东方夜是值得托付的人,而小念,是个非常渴望母爱的好孩子。”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步伐稳健地走向病房门口。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少了一份沉重,多了一份迈向新起点的洒脱。
在拉开房门的那一刻,他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祝你幸福,婉婉。”
然后,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他的身影,也仿佛彻底关上了苏婉醒来后所依赖的、以魏晨为中心的那一段人生插曲。
苏婉独自坐在病床上,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久久无法回神。
魏晨的话,像最后的推力,彻底打破了她心中那堵摇摇欲坠的墙。他坦诚了他的私心,也肯定了她的感觉,更毫无保留地表达了对东方夜的认可和祝福。
他用自己的离开,为她扫清了最后一道人为的障碍和借口。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剩下她自己内心的选择。
是继续困在失忆的牢笼里,因为害怕而拒绝触碰过去和未来?还是鼓起勇气,去面对那个让她又怨又怕,却又无法彻底割舍的男人,以及那个流淌着她血脉、她却毫无印象的孩子?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树叶的沙沙声。苏婉低下头,看着自己纤细却苍白的手指。
魏晨说,她的心在向东方夜靠近。
魏晨说,她看东方夜的眼神不一样。
魏晨说,她值得拥有真实完整的幸福。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晕开一小圈湿痕。
她不知道这眼泪是为了魏晨的离开,还是为了自己那充满迷雾的过去和未来,亦或是……为了那个在她空白世界里,固执地点亮一盏灯、名为东方夜的男人。
但她知道,有些决定,她必须自己去做了。
而那个决定,似乎……已经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