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天色尚未透亮,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便如野火般席卷了整个宫廷,乃至前朝。景帝颁下圣旨:皇太后凤体违和,皆因自己疏于侍奉,心中万分愧疚。为表孝心,自即日起,他将暂离日常居所,移驾仁寿宫偏殿,亲自为母后侍疾,日夜祈福。更令朝野震动的是,在太后病愈之前,早朝暂免,所有政务,皆由内阁先行票拟,再送至仁寿宫中,由皇帝亲自批阅。
此旨一出,满朝皆惊,昨日那些还跪在殿前、声泪俱下哭谏皇帝不可冷落太后的御史言官们,今日竟纷纷调转风向,无不称颂陛下仁孝感天动地,堪为万世楷模。一时间,歌功颂德之声淹没了昨日的忧心忡忡,前朝的氛围在一夜之间彻底翻转。
而仁寿宫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晨曦微露,宫灯尚未熄灭。太后正半倚在凤榻上,由贴身宫女小心翼翼地喂着一勺清淡的燕窝粥。她面色原本带着几分刻意维持的苍白与倦怠,听闻太监颤声宣读圣旨内容时,那握着瓷碗的手猛地一颤,温热的粥水顿时泼洒了半襟,在明黄色的锦被上洇开一片深色。
她本想借这场“病”,逼景帝在朝臣压力下低头认错,挽回此前因权力之争而失去的体面与掌控。却万万没料到,她这个儿子,竟会使出如此决绝的一招——他不仅没有妥协,反而直接搬进了她的仁寿宫!
这一下,攻守之势,瞬间逆转。
他名为侍疾,实为监视!他人住进了这里,这仁寿宫上下,哪里还能有半分隐秘?她还如何继续“病”下去?她若继续“病重”,甚至“病危”,那在天下人眼中,岂非成了连皇帝亲身孝心都无法感化的铁石心肠之人?太后的贤名将荡然无存。可她若就此“好转”,那便坐实了皇帝的孝心确有回天之力,先前所有关于母子不和的流言蜚语,都将不攻自破,皇帝的声望反而会因此事更上一层楼。
更狠的是,他将处理政务的地点也搬到了仁寿宫。从此,这里不再是与世隔绝、供她静养(实则运筹帷幄)的清静后宫,而是瞬间变成了帝国的权力中心。往来传递奏折的内侍、等候召见的重臣,都将汇聚于此。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将暴露在皇帝和无数双朝臣的眼睛底下,再无任何隐私和自由可言。她如同被架在火上烘烤,却连挣扎的余地都被剥夺。
她想用“孝道”这把软刀子绑架皇帝,逼他就范。结果,皇帝反手就用这同一把“孝道”,给她建造了一座金碧辉煌、却密不透风的囚笼!这囚笼以天下人的赞誉和儒家的纲常伦理为栅栏,让她困于其中,动弹不得。
“好……好一个谢含烟……”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这一次,不再是伪装,而是真真切切地咳出了点点心血,溅落在袖口,宛若红梅落雪。
她输了,又输了一阵。输给了自己亲生儿子的决绝与狠厉,更输给了那个远在幕后、却仿佛洞悉一切的女人——谢含烟,那个她始终视为心腹大患的贵妃,她那滴水不漏的计谋,再次让她一败涂地。仁寿宫,这座她经营了半生的权力堡垒,从今日起,成了她最华丽的牢房。殿外隐隐传来内监调度、布置偏殿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她心上的警钟,预示着一段身不由己、如履薄冰的日子,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