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宫对李德全那点心思的默许与敲打,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完全平息,前朝的风浪却已借着凛冽的春风,拍向了后宫这看似坚固的堤岸。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萧明玥刚用过早膳,正听着内务府汇报春日内廷用度预算,晚翠便步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她挥退了内务府管事,殿内只余主仆二人。
“娘娘,”晚翠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急促,“李公公方才暗中递来消息,昨日午后,有御史上了奏折,言及……言及‘后宫主位已定,国本当立’。”
“国本当立”四个字,如同惊雷,骤然在殿内炸响。纵然萧明玥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心弦依旧被狠狠拨动了一下。她执杯的手稳如磐石,面上波澜不惊,只眼神骤然锐利了几分。
“何人上的折子?陛下是何反应?”她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
晚翠忙道:“是都察院一位姓王的御史,素来有清直之名,但背后似与几位老亲王走得颇近。陛下的反应……李公公说,陛下当时看完,并未说话,只将折子留中不发,脸色……看不出喜怒。”
留中不发。这态度,远比勃然大怒或是欣然采纳,更令人心悸。不发,意味着不认可,但也不驳斥,更像是一种静观其变,甚至是……默许某种势头的滋生。
萧明玥缓缓放下茶杯。王御史,清直之名?不过是某些势力推出来探路的卒子罢了。那些盘根错节的宗室、勋贵,见她这个皇贵妃根基渐稳,皇子日渐长大,终于坐不住了。他们不愿看到一个并非出自他们阵营、甚至可能威胁到他们利益的皇子成为储君,故而想抢先一步,将“立储”之事摆上台面,试图在局势未明之前,搅动风云,或是扶持更符合他们心意的人选。
皇长子,便是他们手中最好的一张牌。
“树大招风……”萧明玥轻声自语,太后的警示言犹在耳,如今这风,已不仅仅是后宫阴风,更裹挟着前朝的沙石,凌厉袭来。
她沉吟片刻,问道:“四皇子近日在书房如何?”
晚翠愣了一下,不明白娘娘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还是如实回道:“四殿下近日……甚是勤勉,只是愈发沉默寡言了。前日太傅讲解《尚书》,殿下明明早已熟读,却……却佯装不解,反复请教,太傅虽未说什么,但奴婢瞧着,似乎……似乎对殿下不如往日那般看重了。”
萧明玥闻言,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更有一种冰冷的决然。藏拙示弱,是她教给翊琰的保身之道,可这代价,便是被忽视,被看轻。如今前朝风波将起,翊琰这般“愚钝”的表现,落在那些有心人眼里,只怕更成了不堪大用的佐证。
但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在真正的风暴来临前,她必须让她的儿子尽可能地远离漩涡中心。
“知道了。”萧明玥淡淡道,“告诉伺候四皇子的人,一切照旧,殿下如何,他们便如何回话,不必刻意,也不必遮掩。”
“是。”晚翠应下,又担忧道,“娘娘,那前朝的奏折……我们该如何应对?是否要让咱们的人……”
“不必。”萧明玥断然否定,“此时任何动作,都是授人以柄。陛下留中不发,便是要看看各方的反应。我们若沉不住气,才是落了下乘。”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庭院中,几株晚梅尚在吐露最后的芬芳,与墙角冒出的新绿交织,预示着季节的更替,也隐喻着权力的交替。
“传本宫的话,”她背对着晚翠,声音清晰而冷静,“紫宸宫上下,近日需格外谨言慎行,非召不得随意出入各宫,非必要不得与外人交接。一切宫务,皆按旧例办理,不得有丝毫逾越。若有外人问起四皇子,只道殿下年幼贪玩,学业寻常即可。”
她要示弱,要营造出一种紫宸宫在此事上毫无野心、甚至有些措手不及的姿态。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皇帝和那些虎视眈眈者的戒心。
“另外,”她转过身,目光深邃,“让李德全留意,陛下近日召见朝臣,尤其是那些宗室勋贵的频率,以及……皇长子生母端嫔的旧族,可有异常动静。”
“奴婢明白。”晚翠郑重点头,感受到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
萧明玥重新坐回案前,摊开一份尚未批阅的宫务册子,朱笔蘸墨,动作依旧沉稳。
前浪未平,后波已至。
这立储之争,终于从暗流汹涌,化为了拍岸惊涛。她和她年幼的儿子,已被推至这浪尖之上。
避无可避,唯有迎浪而上。
只是,这一次,她手中的桨,需划得更加隐秘,更加沉稳。在惊涛骇浪中,寻找那一线生机,直至……将这滔天巨浪,也踏于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