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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离去时那看似安抚、实则暗藏审视的眼神,如同无形的芒刺,悬在萧明玥的心头。前朝的风,既然能吹来第一道弹劾的奏折,便能吹来第二道、第三道。皇帝的信任,从来都不是坚不可摧的堡垒,尤其是在涉及前朝后宫权力交织的敏感地带。

她深知,此刻任何急躁的辩解或刻意的讨好,都可能适得其反,落入他人设下的圈套。沉默,亦非良策,那只会让猜忌的种子在皇帝心中悄然生根。

须得以退为进,方能破局。

翌日,萧明玥并未如常前往永寿宫偏殿处理宫务,而是命人将一应账册文书封存妥当,自己则换上了一身素净的常服,未戴多少钗环,只领着晚翠,去了四皇子所居的侧殿。

她一整日都留在那里,亲自看着乳母嬷嬷照料皇子,陪着咿呀学语的孩子玩耍,耐心教导他认一些简单的字画。她神情专注,眉眼温柔,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她只是这深宫中一个寻常的、全心抚育皇子的母亲。

消息自然很快传到了乾清宫。

傍晚时分,李德全再次悄悄来到永寿宫,这一次,他带来的不是警告,而是带着几分宽慰的语气:“娘娘放心,陛下听闻娘娘今日未曾处理宫务,只在皇子殿中,还特意问了句‘贵妃身子可有不爽利?’,听闻娘娘是在陪伴皇子,陛下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萧明玥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心中并无多少波澜。这第一步,算是走对了。她需要让皇帝看到,她并非贪恋权位,她更在意的是皇子和作为妃嫔的本分。

又过了两日,萧明玥依旧未曾主动触碰那些被封存的宫务文书,反而挑了一个皇帝批阅奏折间歇,前往乾清宫求见。

皇帝宣她进去时,她手中捧着一个食盒,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混合着些许不安与柔顺的神情。

“臣妾参见陛下。”她盈盈拜倒。

“爱妃平身。”皇帝放下朱笔,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语气平和,“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萧明玥起身,将食盒轻轻放在御案一角,打开,里面是一碟精致的芙蓉糕和一盏温热的参茶。她并未立刻递上,而是微微垂着眼睫,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陛下,臣妾今日前来,一是牵挂陛下劳碌,特备了些点心。二来……是有一事,恳请陛下恩准。”

皇帝挑眉,看着她:“何事?”

萧明玥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却强忍着未曾落下,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臣妾恳请陛下,收回凤印,免去臣妾统摄六宫之职。”

此言一出,不仅侍立一旁的李德全吓了一跳,连皇帝眼中也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

“哦?”皇帝身体微微前倾,审视着她,“爱妃何出此言?可是宫中事务太过繁重,觉得辛苦了?”

“非是如此。”萧明玥摇头,语气恳切,“陛下信重,将后宫托付于臣妾,臣妾虽愚钝,亦知鞠躬尽瘁,不敢言苦。只是……”她话语一顿,眼中适时地流露出几分委屈与惶恐,“只是如今前朝已有非议,言臣妾恃宠骄纵,干预内务。臣妾入宫,本为侍奉陛下,抚育皇子,若因执掌宫务而致使清名受损,引来朝臣攻讦,令陛下烦心,臣妾……臣妾万死难辞其咎!”

她说着,泪水终于恰到好处地滑落脸颊,她连忙用帕子拭去,继续道:“臣妾思来想去,唯有主动请辞,交还权柄,方能平息物议,也免得陛下因臣妾之故,与朝臣心生间隙。往后,臣妾只愿安守本分,于永寿宫中静心礼佛,照料皇子,再不过问宫务,求陛下成全!”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句句都在为皇帝考量,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甚至不惜以退为进,主动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权柄。将一个因受无妄之灾而惶恐不安、又深明大义、不愿让君王为难的柔弱妃嫔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皇帝看着她梨花带雨、却又强装坚强的模样,再想起她这几日确实安分守己,只陪伴皇子,心中那点因奏折而起的猜疑,不由得消散了大半。他甚至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

一个真心为他着想、不贪恋权势的女子,和一个可能结党营私、干预朝政的妃嫔,在帝王心中,分量自是不同。

“胡闹。”皇帝的声音缓和了下来,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朕何时说过要收回你的权柄了?前朝那些御史,风闻奏事乃是本职,朕岂会因他们几句空穴来风之词,便疑心于你?”

他起身,走到萧明玥面前,亲手将她扶起,指尖拂过她湿润的眼角:“你这几日不去永寿宫,就是在琢磨这个?真是个傻丫头。”

萧明玥顺势依偎在他身前,声音带着哽咽后的柔软:“臣妾只是……只是害怕,怕给陛下添麻烦,怕旁人因臣妾而误解陛下……”

“朕是天子,何惧人言?”皇帝揽着她,语气笃定,“你将这些宫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朕心甚慰。凤印你安心拿着,后宫之事,朕信你。”

他顿了顿,声音微沉:“至于前朝……朕自有主张,你不必忧心。”

“陛下……”萧明玥抬起泪眼,眼中充满了感动与依赖。

“好了,莫要再哭了。”皇帝拍了拍她的背,语气重新变得温和,“这芙蓉糕看着不错,陪朕用一些吧。”

“是。”萧明玥破涕为笑,乖巧地应道。

一场可能危及权位的风波,就在她以退为进、示弱表忠心的策略下,悄然化解。皇帝非但没有收回权柄,反而因她的“懂事”和“牺牲”,增添了几分信任与怜惜。

回到永寿宫,屏退左右后,萧明玥脸上那柔顺依赖的神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的平静。

晚翠低声道:“娘娘方才真是险极了,若陛下顺势答应了……”

“他不会。”萧明玥语气淡漠,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陛下需要一个人来替他管束后宫,而目前,我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方才的安抚,七分是真,却也有三分,是帝王的权衡之术。”

她转过身,目光锐利:“经此一事,陛下短期内会更信任我。但我们也需更加小心。前朝的那把火,不会就这么轻易熄灭。”

她需要更快地编织自己的势力网络,更需要,抓住一个机会,让那些在背后煽风点火的人,彻底闭嘴。

夜色中,她的眼神幽深如古潭,映不出半点星光,只有深不见底的算计与冷冽。

笑语藏锋,以柔克刚。这后宫与前朝的博弈,她已深谙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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