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炮的声音在山洞里打着颤,像是拉到极致的弓弦,带着一种即将崩断的狂热。
“……领先了……至少一百年!”
这几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村民们面面相觑,脸上满是茫然。他们能看懂金子,能看懂银子,甚至能理解刚才那神乎其技的“乾坤袋”,可眼前这几张画满了鬼画符的黄纸,在他们眼里,价值还不如一张烙饼。
“大炮叔,啥玩意儿啊,领先一百年?”一个后生凑过来,伸长了脖子,好奇地问,“比县里拖拉机厂的机器还厉害?”
王大炮没理他,他那双常年握着铁锤、布满厚茧的大手,此刻正以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轻轻抚摸着图纸的边缘。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纸上的线条,那眼神,像个迷路了几十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山洞里稀薄的空气都吸进肺里。
那不是一张图纸,那是他的神只。
林枫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地将探照灯的光柱移过去,让光线更亮一些。他拿过旁边那本同样陈旧的册子,册子的封面上,用小楷写着四个字——《天工杂记》。
他翻开册子,里面的字迹与那封遗训如出一辙,记录的却不是家长里短,而是一个匠人毕生的心血和狂想。从材料的甄选、熔炼的火候,到齿轮的配比、杠杆的力臂,每一笔都精细到了极致,严谨得不像是一本手札,而是一本现代的工程学手册。
“水力冲压……”王大炮的声音沙哑,他指着图纸上一个巨大的、由水轮和复杂连杆构成的机械,“老天爷……太爷爷他……他竟然想到了用水的力气来打铁!他想用河水的力量,来代替成百上千个铁匠的胳膊!”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着林枫,声音里带着哭腔:“书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咱们能锻造出比现在任何一家钢厂都更致密、更坚韧的钢材!咱们的铁匠铺,不,是工坊!咱们的工坊,一个人一天干的活,能顶得上外面一个铺子几十号人干一个月!咱们能做出最锋利的刀,最坚固的犁!什么拖拉机厂,狗屁!在太爷爷这套东西面前,它就是一堆废铁!”
他语无伦次,激动得手舞足蹈,像个疯子。
可这一次,没有村民嘲笑他。他们虽然听不懂什么叫“水力冲压”,但他们听懂了“一个人顶几十个”“最坚固的犁”。这些词汇,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那……那是不是说,俺家的锄头,以后能用一辈子都不带卷刃的?”一个老农试探着问。
王大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声在山洞里回荡,震得石壁上的尘土簌簌落下。“一辈子?老叔,你太小看太爷爷了!用这玩意儿打出来的锄头,你能当传家宝,传给你孙子,你孙子再传给他孙子,刃口说不定还亮着呢!”
这比喻通俗易懂,村民们瞬间炸开了锅。
“俺的娘嘞!这么厉害?”
“那要是打成菜刀,切骨头不是跟切豆腐一样?”
“这要是卖出去,得多少钱一把啊!”
刚才还对这几张破纸不屑一顾的村民,此刻看那图纸的眼神,也变得火热起来。那不是对金银的贪婪,而是一种对美好生活的纯粹向往。
林枫合上手中的《天工杂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了石天匠的布局。
那几十箱金银,不是宝藏的全部,它只是启动资金。
那封遗训,不是简单的家规,它是企业的管理章程。
而这几卷图纸和手记,才是石天匠留给石嘴村真正的、足以改变命运的遗产!一个超越了时代百年的工业革命的火种!
这位百年前的匠人,他留下的不是一笔财富,而是一个完整的、可持续发展的工业体系的雏形。他考验的,是后人的人心;他馈赠的,是后人的未来。
“书记,还有这个!”陈山指着另一张图纸,那上面画着一架结构精巧的连弩,布满了各种弹簧和齿轮的构件,“这玩意儿,好像是打猎用的?”
王大炮一把夺过来,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凉气。“打猎?这东西要是装上钢制的箭头,五十步之内,能把野猪的脑壳给射穿!你看这准星,你看这上弦的绞盘……省力,精准,射速快!这……这是军国利器啊!”
他说完,自己先打了个寒噤,连忙把图纸卷了起来,像是拿着一块烫手的烙铁。
山洞里的气氛,瞬间又从火热变得凝重。
村民们再傻也明白,能轻松射穿野猪脑袋的玩意儿,绝对不是能随便摆弄的东西。这东西要是流传出去,怕是比那一洞的金银还要招祸。
林枫的眉头也紧锁起来。他看着王大炮手里的图纸,第一次感觉到了知识的可怕。金银会引来贪婪的匪盗,而这种超越时代的技术,会引来什么,他简直不敢想象。
他看了一眼人群,陈四癞子那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缩回了角落,眼神闪烁,交头接耳。
不行,这东西,绝不能有半点外泄的风险。
“王师傅,”林枫走上前,从王大炮手里接过那两卷图纸,“这两样东西,是太爷爷留下的镇村之宝,也是最高机密。从今天起,除了你我,还有陈大爷,村里不能有第四个人知道图纸上的具体内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所有村民。“大家只要知道,咱们石嘴村,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工坊,能造出全县、不,是全市最好的农具和刀具!大家都能进工坊干活,凭本事吃饭,赚比在外面打工多得多的钱!”
他没有提连弩,只说了农具。
“好!”
“听书记的!”
村民们大声应和,他们现在对林枫的话,已经到了深信不疑的地步。
林枫转向王大炮和陈老蔫,压低了声音:“王师傅,这图纸,你记在脑子里,然后,我必须把它收起来。”
“收起来?”王大炮一愣,脸上满是不舍。
林枫扬了扬手里的青布荷包,做了一个“你懂的”表情。
王大炮瞬间明白了,脸上露出既是惋惜又是庆幸的复杂神情。他知道,把图纸放在这个“神仙口袋”里,是天底下最稳妥的办法。他点了点头,捧着图纸,像是要把上面的每一根线条都刻进脑子里一样,贪婪地看了最后几眼,然后才依依不舍地交给了林枫。
林枫意念一动,将图纸和那本《天工杂记》也收进了芥子须弥袋。
做完这一切,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资金、技术、章程,万事俱备。一个宏大的计划,在他心中已然成型。
“好了,天也不早了,山洞已经空了,大家伙儿都跟我出去吧。”林枫招呼着众人。
村民们应和着,簇拥着林枫,像一群打了胜仗的士兵,兴高采烈地向洞口走去。他们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找到金银时的狂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踏实、更长久的希望。
山洞外,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洒在山林间,给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银霜。
众人深吸着洞外清新的空气,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就在这时,林枫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林子边上,一个黑影一闪而过,鬼鬼祟祟地没入了黑暗之中。
那身形,那姿态……
林枫的瞳孔微微一缩。
是陈四癞子。
他没有跟着大部队一起出来,而是提前溜了。他刚才在洞里听到了什么?他那副样子,是要去干什么?
林枫的心,沉了一下。
他知道,太爷爷留下的第二重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财宝虽然收起来了,但人心的鬼蜮,却不是一个“乾坤袋”就能轻易装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