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蔫那句话,声音不大,却像一根无形的钢钎,精准地楔进了王大炮那富有韵律的敲击声中。
“叮。”
黄铜小锤最后一次落下,王大炮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僵在了那里。他缓缓抬起头,布满汗珠的脸上,那股子与百年宗师隔空对话的专注和狂热,瞬间被打破,化为了浓浓的被打断的烦躁和愠怒。
山谷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那道刚刚被剥离出米粒大小缝隙的石门上,猛地转向了脸色煞白的陈老蔫。
坏了?
留了东西?
一封信?
还要先找一样东西?
这一连串的词,像一瓢瓢的冷水,浇灭了刚刚才被林枫煽起来的熊熊烈火。村民们脸上的激动和憧憬还没持续十分钟,就再次被茫然和一种更深的困惑所取代。
林枫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村民们的情绪就像一锅烧开的水,经不起这么反复地降温、加热。
“老蔫儿!你他娘的存心的是不是!”王大炮把手里酒盅大小的黄铜锤往帆布上一扔,发出一声闷响。他气得一蹦三尺高,指着陈老蔫的鼻子骂,“裤子都脱了你跟我说这个?我这手感刚上来,刚摸到点门道,你给我来一句‘坏了’?你知道一个匠人找对感觉有多难吗?你赔得起吗!”
王大炮是真的气。刚才那一锤,他感觉自己的精气神已经和那块石头、和那位百年前的匠人融为一体了。他甚至能感觉到三合土与石壁之间最脆弱的结合点。再有半天,他有信心能把这道缝完美地剥离开。
可陈老蔫这一嗓子,直接把他从那种玄之又玄的境界里给踹了出来。再想找回那种感觉,难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陈老蔫被他吼得一哆嗦,满脸的悔恨和无辜,“俺也是刚想起来……真的,刚想起来!”
“你!”王大炮还想再骂,却被林枫伸手拦住了。
“王师傅,消消气。”林枫的声音很稳,像船锚,定住了这混乱的场面,“这事不怪陈叔,他也是为了大家伙儿好。宁可慢一点,不能出岔子。您这手艺,我们都信得过。感觉没了,可以再找。万一真有什么讲究,咱们把门弄坏了,那才是追悔莫及。”
他先是安抚王大炮,肯定了他的价值,又把“慢一点”的责任揽了过来。
王大炮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一屁股坐回石头上,生着闷气。但他终究没再说什么,林枫的话,他听进去了。
林枫这才转向陈老蔫,扶住他几乎站不稳的身体,语气放得更缓:“陈叔,您别急,坐下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想起了什么?”
他拉着陈老蔫在旁边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坐下,又递过去一壶水。
陈老蔫哆哆嗦嗦地接过水壶,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泉水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不是信……”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是……是俺爷爷说的。他说,太爷爷当年封门的时候,在门背后,用刀子刻了字。”
“刻了字?”林枫精神一振。
“对!”陈老蔫一拍大腿,“俺爷爷那时候调皮,趁着太爷爷不注意,从还没封死的门缝里偷看过一眼,就因为那一眼,被太爷爷吊在树上打了一整天,差点没把腿打断!”
这段尘封的家族糗事,让周围的村民们都下意识地凑近了些,连生闷气的王大炮都支起了耳朵。
“俺爷爷记性好,就看了一眼,把那几个字给记下来了。后来他喝多了,就爱念叨那几个字,一边念叨,一边哭,说对不起老祖宗,也对不起我们这些后人。”
“念叨的什么?”林枫追问道。
陈老蔫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模仿他爷爷当年的模样。山谷里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松针的声音。
过了好半晌,他猛地睁开眼,一字一顿地说道:“石龙未醒,不可开山!”
石龙未醒,不可开山!
八个字,如同八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山谷里死一般的寂静。
村民们面面相觑,刚刚才亮起来的眼神,又一次黯淡了下去。
“啥叫石龙未醒?”
“石龙是啥玩意儿?山里有龙?”
“不可开山……这‘山’,指的不会就是这扇门吧?这下完了,老祖宗不让开啊!”
恐慌和失望的情绪再次蔓延开来。林枫看了一眼系统,区域民心总值在+85的高位上剧烈波动,已经有了下跌的趋势。
“不对!”林枫断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
“大家想错了。”林枫站起身,走到众人中间,目光扫过一张张迷茫的脸,“太爷爷留下的不是禁令,是谜题!是一把钥匙!”
他指着那扇石门:“他没有说‘永远不能开’,他说的是‘石龙未醒,不可开山’。这说明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给众人思考的时间。
“说明只要‘石龙’醒了,这山,这门,就可以开!”林枫的声音充满了引导性,“他老人家不是在阻止我们,他是在考验我们!考验我们这些后人,有没有足够的智慧,去找到他留下的那条‘石龙’,去把它‘唤醒’!”
这番解读,像是在一间黑屋子里,猛地推开了一扇窗。
村民们愣住了。
对啊!可以这么想啊!
不是不让开,是有条件地开!
“林书记说得对!”一个年轻人激动地喊道,“这就是个谜语!猜对了谜语,就能拿宝贝!”
“可……可啥是石龙啊?”有人小声问。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整个石嘴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没听说过有什么跟“石龙”沾边的东西。
“是不是一块长得像龙的石头?”
“咱们村后山那道山脊,远远看着,倒是有几分像龙背。”
“扯淡,那玩意儿怎么‘醒’?你还能把它搬过来?”
村民们立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刚刚还死气沉沉的气氛,瞬间变成了猜谜大会。虽然还是没有头绪,但至少,人心没散,希望的火苗被林枫重新护住了。
林枫看着这一幕,悄悄松了口气。他看了一眼系统面板,民心值稳定在了【+83,困惑\/期待】,虽然比刚才低了2点,但总算止住了下跌的颓势。
他走到还在生闷气的王大炮身边,递过去一根烟。
“王师傅,您是行家,见多识广。您觉得,这‘石龙’,会是个什么东西?”
王大炮斜了他一眼,没接烟,但脸色缓和了不少。他毕竟是个匠人,对这种前辈高人留下的谜题,骨子里是感兴趣的。
“不好说。”他闷声闷气地开口,“按我们这行的说法,‘龙’,一般指代两种东西。一种是地脉,风水里的龙脉。另一种,就是跟水有关的物件。”
“水?”林枫心中一动。
“对。”王大炮解释道,“龙王管下雨,管江河湖海。所以很多跟水利有关的工程,比如桥梁、堤坝、水井,都喜欢用龙做镇物。求个风调雨顺。”
水井!
林枫的脑子里,仿佛有道闪电划过。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的陈老蔫像是被王大炮的话点醒了,猛地从石头上跳了起来,一巴掌狠狠拍在自己脑门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俺的猪脑子!俺的猪脑子啊!”他懊悔地大叫,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陈叔,您又想起什么了?”林枫急忙问道。
“龙嘴井!是龙嘴井啊!”陈老蔫因为激动,声音都变了调,“王师傅说得对,是水!是井!村东头那口老井,咱们不都叫它‘龙嘴井’吗!”
“龙嘴井?”
这个名字一出来,所有石嘴村的村民,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村东头确实有口老井,是村里最老的水井,现在用的人少了,但井水依旧清冽甘甜。那口井最特别的,就是它的井口。那不是普通的石圈,而是一整块巨大的青石,被雕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龙头模样。井口,就是龙的嘴。村民们从小就在那里打水嬉闹,几十年下来,早都习以为常,谁也没把它跟什么“石龙”联系起来。
“俺想起来了!”陈老蔫越说越激动,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光亮,“俺爷爷说过,那口井,就是太爷爷亲手打的!他说太爷爷在井底,好像也藏了什么东西!”
井底!
龙头!
石龙未醒!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走!”林枫当机立断,没有丝毫犹豫,“去龙嘴井!”
他一声令下,原本还围在石门前的村民,呼啦啦地一下全动了起来,跟着林枫,朝着村东头的方向快步走去。那股子劲头,比刚才开山凿石时还要足。
王大炮愣了一下,看着空了一大半的山谷,又看看那扇只开了一道缝的石门,最后啐了一口,把黄铜小锤小心翼翼地收回工具箱,扛起工具,也跟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这帮人又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更重要的是,他想知道,那个被他敬佩的百年前的老宗师,到底设下了一个怎样的惊天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