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袅袅,在沉静的书房中氤氲。
陆振国的话音落下,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让水面下的暗流,彻底改变了方向。
方敬儒脸上那温文尔雅的笑容,有了一瞬间的僵滞。
“陆司令说笑了。”他重新提起壶,为陆振国面前的空杯续上茶水,琥珀色的茶汤在白瓷杯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茶就是茶,哪有什么干净不干净的。人世间的纷纷扰扰,沾染不到这草木清气上。”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半点波澜。
陆振国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方敬儒。
一旁的陆淮,目光始终停留在书桌上那个敞开的八音盒上。
那无声的注视,本身就是一种最沉重的压力。
书房里,只剩下墙上古董钟摆,“嘀嗒、嘀嗒”的声响。
方敬儒将茶壶缓缓放下,端起了自己的那杯茶。
他没有喝,而是透过升腾的热气,看向陆振国,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热情和儒雅,也没有被揭穿后的惊慌,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陆司令的茶,果然不是那么好喝的。”
他说着,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陆振国眼瞳骤然一缩。
“动手!”
几乎是方敬儒话音落下的瞬间,陆淮的身影已经如猎豹般扑了出去!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诡异的一幕,就在陆振国和陆淮父子二人眼前发生。
方敬儒的身体,从他放下茶杯的那只手,指尖开始,无声无息地变化。
皮肤、血肉、骨骼,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凝聚力,化作了最细腻的灰黑色沙砾,簌簌地向下飘落。
那只白瓷茶杯,失去了支撑,“当啷”一声掉在红木茶台上,摔得粉碎。
陆淮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去抓住方敬儒的肩膀。
“别动!”
陆振国一把按住了儿子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没用的。”
老将军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沉重与沙哑。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那个正在“消失”的人,眼神里,是震撼,是愤怒,更有一丝深深的无力。
沙化的过程很快,从手臂蔓延到肩膀,再到躯干。
方敬儒还坐在那里,脸上甚至还带着那一丝神秘的微笑。
他没有看近在咫尺的陆振国,也没有看扑上来的陆淮。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书房的墙壁,穿透了京城的夜色,望向了遥远而未知的所在。
在身体彻底化为飞灰的前一刻,他看着虚空,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陆淮看不懂。
但陆振国,却在一瞬间,浑身冰冷。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口型,却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那份彻骨的挑衅与宣言。
风,从不知何时被推开的窗户吹了进来。
书桌上的沙砾,被风一卷,扬起,然后彻底消散在空气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红木茶台边,只剩下一套尚有余温的茶具,和地上碎裂的白瓷。
仿佛刚才那个活生生的人,那场无声的对峙,都只是一场幻觉。
……
千里之外,鲨鱼岛。
“砰。”
苏白手中的温水杯,从指间滑落,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水,洒了一地。
“怎么了?”
一直守在她身边的陆枭,立刻握住了她的手。
苏白没有回答,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一种冰寒彻骨的景象。
她“看”到了。
透过那个由她亲手种下的“精神烙印”,她看到了京城书房里发生的,最后一幕。
她看到了古朴的书房,闻到了那幽静的檀香。
她看到了陆振国沉如深海的眼,看到了陆淮暴起的青筋。
她更清楚地“看”到了方敬儒最后那个笑容,和那句无声的宣言。
那句话,不是对陆振国说的。
是对她说的。
【等着我】。
他宁愿用这种近乎诡异的方式自我毁灭,将自己从这个世界彻底抹除,也不愿落入凡人之手,更不愿让她有机会通过那丝精神烙…印,窥探到更多关于“圆桌议会”的秘密。
这是一种警告,一种示威。
更是一份来自深渊的,傲慢而冷酷的战书。
“小白?”
陆枭的声音将她从那片冰冷的感知中拉了回来。他捧住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
“他跑了。”
苏白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她抬起冰凉的手,覆上陆枭温热的手背。
“他把自己……‘净化’了。”
陆枭的黑眸里,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立刻明白了这三个字背后所代表的恐怖含义。
他沉默地将苏白揽入怀中,宽阔的胸膛给了她最坚实可靠的支撑。
“我在。”
苏白靠在他的怀里,静静地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那份从精神层面传来的寒意,正在被他身上灼人的温度一点点驱散。
良久,她从他怀里退出来,眼底的冰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与锋锐。
她转身,走到床头柜旁,拿起了那个陆枭特意为她准备的通讯器。
在陆枭的注视下,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在上面快速地按动着。
信息接收的对象,是陆枭。
即便他就站在她面前,她依然用这种近乎仪式的方式,发出了她的宣告。
陆枭的通讯器发出“滴”的一声轻响。
他拿起来,看到了那条信息。
“他跑了。但没关系。我会亲自,把他们一个一个,从深渊里,全部抓出来。”
陆枭放下通讯器,走上前,从身后轻轻环住了她的腰。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声音低沉而缱绻。
“好,我陪你抓。”
他没有问她想怎么做,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
他只是用最直接的行动,告诉她,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会陪着她。
刀山火海,碧落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