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枭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他那双能洞察战场上最细微变化的鹰眸,此刻却只倒映出苏白那张因忍耐而微微泛白的脸。
下一秒,刻入骨髓的军人本能与身为丈夫的巨大恐慌,同时在他体内炸开。
他一个弯腰,手臂穿过苏白的身后与腿弯,以一种绝对稳固的姿势,将她打横抱起。
“别怕,我在这里。”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抱着她,转身就往屋内冲。
他宽大的军装外套从苏白的肩头滑落,掉在露台的地面上,无人理会。
“嗡——”
一声并不刺耳,却足以传遍整栋建筑的警报声,随着陆枭一脚踹开卧室门而响起。
“龙巢”这台为了此刻而生的精密战争机器,瞬间被激活。
走廊里的声控灯一盏盏亮起,映出男人焦急却稳健的步伐。
紧闭的房门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拉开。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李凤霞连外衣都来不及穿,只披着一件睡衣就冲了出来,脸上满是惊慌。
苏城和许婧也紧跟着跑出,睡眼惺忪的脸上写满了紧张。
“妈,别慌,送去医疗室!”
陆枭的脚步没有一丝停顿,声音沉稳有力,瞬间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通往一楼医疗室的门早已自动打开,韩清带着她的医疗小组,穿着无菌手术服,严阵以待。
“产妇生命体征平稳,宫缩开始,间隔五分钟一次,准备接收!”
韩清的声音冷静而专业,指挥着众人将苏白小心翼翼地转移到那张冰冷的多功能产床上。
各种仪器的感应贴片被迅速贴在苏白身上,屏幕上立刻亮起了一道道代表着生命律动的波形。
“家属请在外面等候。”一名护士拦住了想要跟进去的李凤霞和陆枭。
李凤霞急得直掉眼泪,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陆枭看着那扇缓缓关闭的金属门,将他的世界一分为二。
他的视线穿透门缝,最后定格在苏白被汗水浸湿的额发上。
她也正看着他,即使隔着越来越窄的缝隙,她依旧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微的笑容。
门,彻底合上了。
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陆枭。
他被隔绝在外。
也就在那扇门彻底关闭的瞬间,鲨鱼岛,乃至整片“龙之三角”海域,正发生着无人能够理解的,堪称神迹的异变。
海岛气象站。
年轻的观测员正记录着数据,忽然,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雷达屏幕。
“怎么回事?”
屏幕上,代表着风暴眼正在形成的强烈气旋信号,就在刚才那一秒,毫无征兆地,凭空消失了。
他冲到窗边,不敢置信地看着窗外。
之前还波涛汹涌,卷起一人高巨浪的海面,此刻,竟变得如同一块平铺的蓝黑色绸缎,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码头哨塔上,负责夜间了望的哨兵,手里的望远镜“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呆呆地看着远方的海平面。
在那片如镜面般的海上,一个巨大的阴影,正从深海中缓缓升起。
一头体型远超已知记录的巨大蓝鲸。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安静地浮出水面,巨大的头颅,朝着鲨鱼岛的方向,微微低下。
紧接着,在它的身后,左右,成千上万的亮点,开始浮现。
一群群虎鲸,破开水面,露出它们黑白分明的脊背。
一排排海豚,在月光下跃出海面,划出优美的弧线,却没有发出一丝嬉闹的鸣叫。
更远处,数不清的鱼群,从深海涌上,它们的鳞片在月光下汇聚成一片片流动的银河。
从深海巨兽,到渺小游鱼,此刻,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鲨鱼岛。
它们排列着整齐的队形,静默地等待着什么。
一道微弱的,带着喜悦和期盼的共鸣,开始在它们之间传递,那是一种超越了声音的语言,直接在海洋中回荡。
“龙巢”的上空,异变也在同时发生。
夜空中,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抹绚烂的绿色光带。
紧接着,是深海般的幽蓝,珍珠般的银白,珊瑚般的粉红……
一道道绚烂的极光,交织成一顶巨大而华美的冠冕,温柔地笼罩了整座医疗室所在的建筑。
光芒流转,将地面上的一切都染上了神圣的色彩。
“天呐……那是什么?”
许婧指着天空,声音颤抖。
苏城和李凤霞也呆呆地抬起头,被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彻底震撼。
只有陆枭,他没有看天,也没有看海。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医疗室大门,那双鹰隼般的眼眸里,倒映着天空中变幻的奇光。
他能感觉到。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共鸣。
每一次天空中的光芒变换,每一次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大海的轻微脉动,都与从门后传来的,苏白那压抑的,痛苦的闷哼声,频率完全一致。
这个世界,在为他的妻子,为他即将出生的孩子,而改变。
医疗室内。
“不行!胎心在下降!”
“产妇血压升高!心率超过180!”
“准备电击除颤!”
韩清的额头上满是汗水,她死死盯着仪器上的数值,感觉自己毕生所学都在此刻受到了挑战。
苏白的身体素质是她见过最强悍的,但腹中胎儿蕴含的生命能量,也同样庞大到匪夷所思。
苏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无边的剧痛撕扯,力量如同退潮般从身体里流逝。
她几乎要撑不住了。
就在她即将坠入黑暗的瞬间,一股无比霸道却又带着无尽温柔的力量,忽然从她的精神世界之外,强行挤了进来。
产房外。
陆枭靠在冰冷的金属门上,一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那把由苏白的血所淬炼过的,名为“龙女”的匕首。
他将匕首的刀柄,用力抵在门上,仿佛这样就能离她更近一些。
他闭上眼,将自己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担忧与爱恋,毫无保留地,顺着那股冥冥之中的联系,传递过去。
“小白,我在这里。”
“别怕,我在。”
“我们一起……把她带到这个世界。”
他不是她的岛屿吗?
那就用他的全部,为她的海洋,筑起一道抵御风浪的堤坝。
苏白的意识猛地一清。
那股力量,是陆枭。
他就在门外,与她一同承受着这份痛苦。
一股新的力量,从她早已枯竭的身体深处,重新涌了上来。
她不是一个人。
她猛地睁开眼,那双被汗水模糊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惊人的光亮。
“啊——!”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了生命力量的呐喊。
下一秒。
“哇——”
一声清亮,如同风铃般悦耳的啼哭,响彻了整个医疗室。
啼哭响起的瞬间,天地间所有的异象,都达到了顶峰。
笼罩在“龙巢”上空的极光,骤然绽放出最璀璨的光芒,然后,如同一场盛大的烟火,化作漫天光点,缓缓消散。
海面上,那头巨大的蓝鲸,仰头发出一声悠长而喜悦的低鸣。
万千海洋生物,随之应和。
那是一首响彻云霄的,迎接新王降生的赞歌。
随后,它们缓缓沉入水中,井然有序地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海面,恢复了微波荡漾的常态。
风,又开始轻轻吹拂。
一切,重归宁静。
“生了!生了!”
“母女平安!是个女孩儿,七斤八两!”
护士兴奋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陆枭猛地睁开眼,一把推开大门,冲了进去。
消毒水的味道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但他什么都闻不到。
他的眼里,只有那个躺在产床上,浑身被汗水湿透,脸色苍白如纸,却对着他笑得无比幸福的女人。
以及,她怀里那个被包裹在襁褓中,小脸红扑扑的,小小的婴孩。
他一步步走过去,双腿有些发软,最后,单膝跪在了产床边。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苏白的脸,却又怕自己手上的粗粝弄疼她。
“辛苦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苏白摇了摇头,眼角滑下一滴泪,“你看她,多好看。”
陆枭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个小小的生命上。
他小心翼翼地,轻轻碰了碰婴儿的小脸。
一股血脉相连的悸动,从指尖,直冲心脏。
这是他的女儿。
他和苏白的女儿。
“给她取个名字吧。”苏白轻声说。
陆枭抬起头,看向苏白,又低头看了看怀里这个伴随着天地异象而生的孩子。
“陆朝汐。”
他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
迎着朝阳,伴着潮汐。
她是海的女儿。
仿佛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襁褓中的陆朝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它不像普通婴儿那样混沌,而是清澈得如同最纯净的深海。
瞳孔是深邃的,里面仿佛倒映着漫天的星辰,和一整片,无垠的,正在等待她的,浩瀚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