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春夏之交的一个凌晨,翠花从睡梦中突然醒来。不是因为做噩梦,也不是被什么动静惊醒,就是突然这样醒来了。
醒过来的翠花满脑子都是鑫鑫。好像刚才睡梦中就一直在想着鑫鑫的事似的。
最近一段时间,这孩子情绪不大对头,本以为是因为马上要高考了,学习压力大,现在想想,总觉得这孩子心里有事,不光是因为学习的事情。
思来想去,翠花决定去学校看看他,顺便给他带点好吃的,补充一下营养。
这个时候的住校高三生有一个特权,每周二、周四中午家长可以给孩子送饭。一般是提前打电话跟老师说一声,或者家长孩子提前约好。大家在一进校门口的操场上见面,吃吃饭,聊聊天。
李秀秀几乎每周都会给鑫鑫送吃的,翠花也送过几次,都是跟着李秀秀一起去的,这次,翠花打算自己去。
做点什么好吃的呢?鑫鑫最喜欢她做的西红柿蛋花汤,再就是喜欢吃炸小鱼,小狗光鱼、塌米鱼、海鲫鱼、黄尖鱼,等等。
翠花赶早去了趟集,恰好买上了小狗光鱼、塌米鱼,仔细清洗处理后,细细用细盐腌过,特意分了两盆,不大咸的当天吃,咸一点的留着过两天吃。
豆油烧到七成热,一条条小鱼被放进油锅,慢慢烹炸,香味一点点激发出来。
翠花嘴上挂上笑容。
要是小龙小虎在家,这会一定像馋猫似的在身边打转,一会偷一条,一会再偷一条。这两个孩子也喜欢吃炸小鱼,香!
翠花想着,要不要给两个小儿子也送点炸鱼去厂子?还是算了,周末爷仨就回来了,回来再炸,不用来来去去倒腾麻烦了。
两包凉好的炸小鱼,一大盆西红柿鸡蛋汤,翠花骑上自行车,去镇上中学,去看望高三生徐朝鑫。
徐朝鑫听同学传话说他妈来了,他还以为听错了,周二妈妈刚来过了,怎么周四又来了呢?莫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
急急忙忙跑到操场,却发现是大娘一个人站在那里。
看着大娘瘦小的身影,徐朝鑫远远得停住脚步,竟然不敢上前,心里有种委屈的情绪泛滥起来。
“鑫鑫,这边!”翠花朝着鑫鑫使劲招手。
徐朝鑫看着兴奋招手的大娘,使劲压抑住胸口的酸涩感觉,大步走过去。
“大娘,你怎么来了,你自己来的吗?”
“你妈不是前天来过了吗,今天我就没叫她,今天集上有小鱼,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嘛,我就送来了。你快趁热吃。”
娘俩在操场上席地坐下。
“这包是今天吃的,不咸,这一包是咸的,可以留着明天吃,也不能留得时间太长,天越来越热了,明天就吃完。还有西红柿蛋花汤,我加了香油,你闻闻香不香。”
翠花絮絮叨叨,催着鑫鑫赶紧吃。
鑫鑫一手拿着自家蒸的馒头,一面吃吃喝喝,可胸口堵得慌,嘴里就吃不下。
“怎么了,不好吃吗?是因为凉了吗?馒头和汤还热乎不?”
鑫鑫摇摇头:“没事,很好吃,就是刚才喝水喝多了,肚子有点撑。”
翠花了然,“那你慢慢吃,时间还早呢。别急。”
两人不再说话,等着鑫鑫慢慢吃完饭。
翠花有话要说,鑫鑫也有话要说,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最终还是鑫鑫先开口了:“大娘,我这段时间的模拟考,成绩不大好......”
鑫鑫怯怯地看向翠花,他知道大娘不大懂这些事情,但他还是想说给她听,在他的心目中,大娘是无所不能的,什么事情在她面前都不叫事情,永远是淡然有谱的。
他不能期望大娘能像圆圆那样“我懂”,但他知道,大娘其实也是懂他的,比如现在,他想要的只是大娘的安慰和鼓励。
她只要跟他说“没事,没关系”就行。
翠花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临近高考最怕的也是这个。
她努力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事的,没事的,一次两次考不好很正常,成绩落后也没事,只要身体好好的,高高兴兴的就行,咱们不求多好的成绩,都行,都好!”
鑫鑫如愿听到了想听的话,大娘还像小时候那样对他,“都行,都好,没事的。”
翠花还在絮叨着,要多喝水啊,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做,要跟老师同学好好相处,不要有压力......
在她眼中,好像学习成绩是最最不重要的,鑫鑫就是最好的孩子,只要他能开开心心就行。
可鑫鑫自己呢,却因为一股莫名其妙的感情冲动,走火入魔似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
那种焦虑、无助、愧疚的心情又如影随形地涌上心头。
鑫鑫感觉自己的泪水顺着脸颊就流下来了。
翠花无意中抬头,看到鑫鑫已是泪流满面,一时惊呆了,竟然直直地盯着鑫鑫。
鑫鑫再也忍不住,呜咽起来。
好像丢了糖果的孩子,被欺负的孩子,迷路找不到家的孩子,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家人,鑫鑫委屈的情绪达到了顶峰,终于在大娘面前呜呜大哭起来。
翠花哪里见过这样的鑫鑫啊,孩子这是被憋成啥样了。从小到大没让大人操过心的鑫鑫,这会子竟然嚎啕大哭,惹得旁边的家长同学频频注目。
翠花的心里像有只大手在搅拌着,让她痛得一阵阵眩晕恶心。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鑫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要跟大娘说,他喜欢她的外甥女圆圆,喜欢地都无心学习了,大学要考不上了!
不行不行,大娘可以接受他成绩不好,肯定不能接受他早恋,还是暗恋,这叫什么事啊!
少年有了心事,却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