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景上班后第一次回家是在一个周五的傍晚。
本来每周只能调休一天,安师傅觉得光景第一次上班在外面待了好几天,家里肯定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便干脆给他放假两天。还特意选了周六周日两天休班。家里有孩子的都愿意周日休班,这样就可以陪孩子了。
光景上班几天,新奇的事情很多,其中就是有周六周日的概念了,除了之前上学的时候还在乎周几,这几年看日历牌只看几号,哪注意过是周几啊,真是洋气了。
光景特意选在傍晚这个时间进村,这样大家就都能看到穿着工作服的他了。
自行车把上,左边是在食堂买的油条,右边是在商业街买的苹果,光景慢悠悠骑着车子,跟蹲在门口吃饭的乡邻打着招呼,“婶子吃饭啊!”
“光景这是从哪里来?”
“下班了!”
“光景这是上班了?穿着衣服挺板正!”
“这是厂里发的工作服!”
眼尖的人看到左胸口绣的红色小字“新盟炼油厂”。
“哎呀,这是去炼油厂上班了,工资福利好着呢!你啥时去的,怎么招工的?俺们怎么没听说?”
光景也不避人:“人家是单招的,去年冬日里去北洼出夫,认识了一个炼油厂的人,觉得我壮实能干,这次招工就把我招去了!”
光景这话说得真真假假,亦真亦假,也没骗人,也没全说实话。大家羡慕地眼红,但也没办法。
这个时代,有几个人长成他这般身架子,只能怪自己爹娘没把自己生得这么高大有劲呗!
都是出大力,在城里厂子上班跟在家种地那不是一个概念,城里那是发工资的,还有过年过节的福利,在家种地卖粮卖菜也挣钱,可过年过节谁给你发东西啊!
发的!白得的!
光景一路过来,收获了一众羡慕的眼神,喜滋滋地回了家。
家里两个女人和两个孩子正翘首以盼,一听到自行车“叮铃铃”的声音,都跑了出来。
光景像个得胜的大将军,雄赳赳气昂昂进门来。
翠花从来没有见光景笑得这么灿烂过,结婚那天都没有笑得这么大,像朵花似的。
“爸爸,爸爸,大爷,大爷!”
小龙小虎一面叫着一面扑上去。小虎叫翠花娘,却拒绝叫光景爹,只叫大爷,就是大伯的意思。
这是典型的认娘不认爹。光景也没有意见,他认为大爷比爹还要亲。
光景从一边兜子里拿出两根油条,一人一根。又从另一个兜子里拿出两个苹果,一人一个。
翠花嗔道:“也不洗洗。”
光景哈哈一笑:“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一家人进屋,小龙小虎一手油条一手苹果,咬一口油条,咬一口苹果,吃得不亦乐乎。
翠花从兜子里拿出一根油条,递给光彩,光彩笑笑接着。翠花又从兜子里拿出一个苹果递给她,光彩又笑着接了。
光景看到,也从兜子里拿出一根油条、一个苹果,塞到翠花手里。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哈哈大笑起来。
今天为了等光景回家,开饭晚了些,刚摆好桌子,鑫鑫来家了。
鑫鑫一进门,看到家里刚摆饭,迈进来的一条腿立时就要缩回去。
在村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在人家吃饭的时候上门是不礼貌的。
翠花眼尖看到正要走的鑫鑫,忙把他拉住,“鑫鑫来了,快进来,你大爷带回来的好东西,快来尝尝。”
鑫鑫和翠花一个往里拉,一个往外扯,像拔河一样。
光彩赶紧拿了油条和苹果往鑫鑫手里塞。
鑫鑫连连摆手:“大娘,姑姑,你们先吃饭,我待会再来。”
翠花:“来了就坐下,一起吃。”
“大娘我吃过了!”
“吃过了就再吃点苹果,甜的!”翠花不由分说地把鑫鑫按在小板凳上,“这孩子,这会怎么见外起来了。你大爷长得吓人啊!”
鑫鑫以前也经常来看小龙小虎,但来得少,听说光景去了城里上班后,来得就勤了,一天怎么也得来个两三遍。
来了就帮着干活,搬柴火、喂猪、看孩子。都是吃过饭再来的。
翠花知道这孩子心细,定是觉得家里有个人不在家,来看看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
翠花也不跟他客气,待他就权当自己的子侄,该支使干活干活,该有什么好东西就给他留一份,一点没见外。
光彩也喜欢这个小男孩,安静又懂事,一来就干活,起码也是看着两个皮小子,十岁的孩子,个子虽然不高,但干起活来也是老手了,能帮不少忙。
翠花向光景感慨,“你不在家这几天,多亏了鑫鑫,天天来家里做活帮忙,你说这孩子咋这么懂事呢!真希望这是咱家的孩子!”
鑫鑫听闻此话,身子一颤,竟僵住了。大娘是真心的吗......
翠花当然......是说说而已,但她不知道,她这句话,给了鑫鑫多大的希望。
光景说起了在厂里的所见所闻,安师傅、李科长、班组里的同事,睡觉打呼噜的舍友,还有食堂的大米饭和炖白菜。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鑫鑫拿着苹果也忘了吃,心潮澎湃。
原来在城里上班这么好啊,这么好啊!
光景拍拍两个小孩子的脑袋,“好好学习,等你们长大了也进厂子,还是上班好啊,拿着固定工资,旱涝保收,不管刮风下雨都吹不到、淋不到,上班下班腿上一点泥水都没有,大家都穿皮鞋上班。”
翠花这才注意到,光景脚上穿的是自己做的布鞋。
“你的新皮鞋呢?怎么没穿?”
光景摆手,“那是上班穿的,下班了不舍得穿。回家还要干活呢!”
鑫鑫安静地坐在凳子上,看着这一家人,昏黄的灯光照在屋里人的脸上,每个人的脸都有一层柔和的光,眼睛都是亮亮的。
温暖灯光、浓郁的饭香、热烈的谈话、鲜活的人,小屋里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此情此景,在鑫鑫的心目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记忆,那是一种蓬勃向上的、温暖的味道,在往后人生的几十年中,被无数次地怀念、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