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西岛,蒙古辖区内的秘修室。四壁萧然,唯有青灯一盏,映照着一张阴晴不定、写满郁闷与不甘的脸庞。
刘混康呆坐在蒲团上,往日仙风道骨的气度荡然无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深红罡气!那超越了普通无无真罡的力量,如同梦魇般萦绕在他心头。太子赵桓,一介凡俗储君,得自己点拨顷刻入门;那罗马的吕师囊,区区一谋士,竟也摸到了门槛;更遑论铁木真那等杀伐霸主、维吉尔那异邦魔伥,如今竟都走在了他的前面!
而他呢?曾高居大宋国师,道法精深,更得林冲化道点拨,斩断恶念,自问对无无能量网与共生之印的理解已极深刻,却偏偏卡在这最后一步,不得其门而入!那深红真罡,对他如同镜花水月,看得见,却无论如何也触摸不到,吸纳不了。
“为何?究竟为何?!”他内心无声地咆哮,一股邪火灼烧着五脏六腑。他再次尝试沉入心神,沟通眉间共生之印,感知那浩瀚无边的无无能量网。善念如海,温暖澎湃,流过他的心神,却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冷的障壁,无法与他自身道基彻底融合,产生那关键的“深红”质变。
挫败感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骄傲。他一生争强好胜,精于算计,何曾落于人后?尤其是修行之事!
深深的自我怀疑开始蔓延。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林冲斩我恶念,却未给我善果?是我…本性如此,不配这至善之力?”
他回想起自己过往的种种:为求长生不择手段,视百姓如刍狗,甚至险些引魔灭世……“我真的太无情了吗?”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我是差点毁灭世界的人啊……这等罪孽深重之躯,如何能承载那源于至善与共生的至高力量?”
自我否定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就在道心即将被阴霾彻底笼罩之际,一缕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仿佛跨越千山万水,透过那无远弗届的能量网络,轻柔地传递到他的心神深处。
那是石光明在迦南清晨所教的歌声,此刻竟被他无意识地捕捉到,字句清晰,如同清泉滴落心田:
“夫人无忌于羞恶,不辨于是非, 不勤于恭敬,乃至残忍刻薄而丧其恻隐, 皆源于颓废不振起之情, 因仍私利之便,而与阴柔重浊之物欲相昵而安, 是以随物意移,不能自强而施强于物, 故虽躁动烦劳无须臾之静, 而心之偷惰听役于小体以怀安者,弱莫甚焉……”
(注:此段化用王夫之《读通鉴论》,意在说明道德沦丧源于情感懈怠与物欲沉溺。)
歌声婉转,却字字如锤,敲击在刘混康的心坎上!
“颓废不振起之情……因仍私利之便……与物欲相昵……心之偷惰听役于小体……弱莫甚焉……”
每一个词,都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此刻乃至过去的症结!他并非无情,而是将所有的“情”都用于了自私自利的算计;他并非无力,而是将所有的“力”都用于了对外物的攫取和掌控,却从未真正“自强”其心其德!他空有道法,却无与之匹配的、真正振作昂扬的道德情感作为根基,如何能引来那至善之力的最终认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刘混康猛地抬起头,眼中迷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后的决绝与……狠厉!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沉溺于自怨自艾的人。既然找到了症结,那便去解决它!
“行善积德?”他咬牙,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近乎偏执的弧度,“好!贫道便去做!不是为你石光明,不是为那劳什子深红真罡,是为我自己!我要证明,我刘混康,绝不弱于人!无论用何种方法,我定要掌握这力量,重回巅峰!”
一种极端功利、却又极端坚定的“行善”之心,在他心中熊熊燃烧起来。他从来不甘居人下,无论是为恶,还是为“善”!
决心既定,他再无犹豫。迅速乔装改扮,敛去一身道门气息,化作一个寻常的游方郎中模样,悄然离开了秘修室。
他不再枯坐感应,而是要主动投身于这滚滚红尘,去“积攒”那所谓的功德,去实践那歌词中的“振起之情”、“勤于恭敬”、“辨明是非”!
法兰西岛的乡间小路上,多了一个看似普通的行医者。起初,他的“行善”还带着明显的刻意和计算。
遇到被贵族马车撞伤的农奴,他冷眼旁观片刻,脑中飞快计算“救治此人可获得多少感激念力”,然后才出手,以精湛道法为其续接断骨,收获农奴一家磕头如捣蒜的感激。
遇到欺行霸市的税吏,他权衡“出手惩戒可能带来的麻烦与获得的民间声望”,然后才暗中弹指,以微末真罡让那税吏当众出丑腹泻不止,引来市井百姓的窃笑与暗中叫好。
每一次“善行”之后,他都立刻闭目感应,观察眉心的共生之印,试图捕捉那深红真罡产生的迹象。然而,最初几次,除了网络反馈来的微弱感激念力让真罡略有增长外,并无本质变化。
刘混康并不气馁,反而越发执拗。
“是做得不够多?不够好?还是……心不诚?”他反复琢磨那首歌,“不能自强而施强于物……我心仍在‘施强于物’,仍在计算得失……”
他渐渐意识到问题。于是,他开始尝试放下计算。
看到饥饿的孩童,他不再多想,便将怀中的干粮送出。 看到迷路的老人,他不再权衡,便上前搀扶指引。 他甚至开始运用医术,免费为穷苦人诊治一些疑难杂症,不再考虑任何回报。
渐渐地,在那一次次纯粹的、不假思索的援手之中,在那受助者真心实意的笑容与感激之中,他忙碌计算的心,竟难得地获得了一丝平静。一种陌生的、微弱的暖意,似乎并非来自外部网络,而是从他心底最深处悄然滋生。
这一日,他在一座被战火波及的小村庄外,救下了一个被倒塌房梁压住的老妇人。搬开梁木时,灰土满面,道袍也被勾破,甚是狼狈。老妇人获救后,老泪纵横,不住地用方言赞美他是“天使降临”。
刘混康看着老妇人感激涕零的脸,听着那完全不懂却充满真挚的赞美,忽然间,他刻意运转的法力微微一滞,眉心的共生之印,在没有他主动引导的情况下,自主地、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比纯正的、带着淡淡暖意的微红光泽,在那朱砂印记深处一闪而逝,快得让他几乎以为是错觉。
刘混康猛地怔住了,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眉心。
虽然距离那深邃之红还遥不可及,但这无疑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迹象!
他站在原地,望着残破的村庄和感恩的老人,第一次,那非要“重回巅峰”的执念似乎淡去了一瞬,一种更为纯粹的情绪悄然涌起。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尘灰和血迹的手,又望向远方,眼中光芒闪烁。
“积善功……原来,需先净己心么?”他低声自语,随即又恢复了那分不甘人下的锐利,“也罢!这条路,贫道走定了!”
说罢,他背起药箱,身影再次融入苍茫暮色,继续他的“行侠”之路。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似乎轻快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