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擦拭着剪刀上新出现的泪珠纹路,当铺的门铃突然无风自动。
抬头望去,门槛上放着一个胭脂盒——不是现代塑料制品,而是那种老式的珐琅掐丝小盒,盒盖上用金线勾勒出一朵将谢的牡丹。
今天什么日子?我嘟囔着走过去,怎么老物件都往这儿跑。
指尖刚碰到胭脂盒,一股寒意就顺着手指窜上来。盒盖地弹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膏体。那不是普通的胭脂红,而是一种接近凝固血液的暗红,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典当物?我对着空荡荡的门口问。
一阵阴风吹过,门帘上的铜铃叮当作响。我叹了口气,把胭脂盒拿到柜台。剪刀刚靠近,暗金碎片就剧烈闪烁起来——盒底的珐琅上刻着两个小字:芸娘。
有意思。我轻轻刮下一层胭脂,指腹上的红色像是活物般微微蠕动,看来是个有故事的。
正要进一步检查,后院突然传来的一声闷响。我抄起剪刀冲过去,发现黑水潭的水面剧烈翻腾,水花溅到岸上,竟然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个个血红色的胭脂印!
闹哪样?我蹲下身,剪刀尖试探性地碰了碰水面。
潭水突然平静下来,倒映出的不是我的脸,而是一个戏台的景象:台上青衣花旦水袖翻飞,唱的却是《牡丹亭》里杜丽娘离魂那段。诡异的是,那花旦没有上妆,素白的脸上只有唇上一抹艳红,红得刺眼。
芸娘...我喃喃道,认出那胭脂盒里的颜色正是花旦唇上的红。
水面再次波动,景象变成了后台。花旦对着铜镜卸妆,手里的帕子擦过嘴唇,却怎么也擦不掉那抹红色。她越擦越急,最后竟用指甲去抠,抠得满嘴是血...
老板!胡离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你蹲这儿干嘛?
我猛地回神,发现黑水潭已经恢复平静,岸上的胭脂印也不见了。只有手里的胭脂盒还在,盒里的红色似乎比刚才更鲜艳了些。
来活儿了。我晃了晃盒子,去查查是谁。
胡离的狐耳警觉地竖起:民国七年,城南戏班的当家花旦,唱《牡丹亭》一炮而红,却在最红的时候吊死在后台。据说是因为班主逼她嫁给军阀做姨太太。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她用的胭脂配方特别啊。胡离的尾巴不安地摆动,用夜露调朱砂,再加一滴心头血...我奶奶的姑妈的闺蜜的妹妹跟她学过戏。
我挑眉:这关系扯得够远的。
重点不是这个!胡离一把抢过胭脂盒,这盒胭脂有问题!芸娘死后,所有用过这胭脂的角儿都会在唱《离魂》时真的...离魂。
仿佛印证她的话,胭脂盒突然自己合上,盒盖上的牡丹图案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真的在枯萎流血。
看来咱们得去会会这位芸娘。我摸了摸剪刀上的泪珠纹路,顺便问问她为什么对《牡丹亭》这么执着。
胡离的尾巴炸成了鸡毛掸子:现在?
现在。我拿起柜台上的手电筒,趁天黑好办事。
城南老戏园子早就废弃了,破败的院墙爬满藤蔓,舞台上的红毯霉变发黑。我们打着手电往里走,灰尘在光束里飞舞,像是无数细小的幽灵。
就是那间。胡离指向后台一个小房间,声音压得极低,她吊死的地方。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房间里积了厚厚一层灰,只有梳妆台异常干净,铜镜锃亮如新。台面上摆着个和手里一模一样的胭脂盒,盒盖大开,里面的胭脂早已干涸。
两个盒子?我皱眉,把带来的那个放在旁边。
就在两个胭脂盒并排的瞬间,铜镜里突然闪过一张女人的脸——素白的脸上只有唇上一抹红,正是水潭里看到的那个花旦!
胡离的九条尾巴全炸开了:她来了!
镜中的芸娘缓缓抬手,指向我手中的剪刀。我下意识地举起它,暗金碎片上映出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凉气——当年吊死在这里的根本不是芸娘,而是她的双胞胎妹妹!真正的芸娘在妹妹死后,用这盒掺了妹妹心头血的胭脂继续登台,每次唱到那段,都能看见妹妹的鬼魂在台下对她笑...
所以她典当的是...胡离的狐耳贴着头皮发抖。
愧疚。我轻声说,她愧疚自己活了下来,更愧疚妹妹因她而死。
仿佛回应我的话,两个胭脂盒同时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台面上汇成一股,流向铜镜。镜中的芸娘开始卸妆,这次,她唇上的红色终于被擦掉了。
典当成立。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愧疚解脱
回当铺的路上,胡离的尾巴一直缠着我的手腕:那两个盒子...
一个装的是胭脂,我摸了摸剪刀上新出现的红唇纹路,一个装的是执念。
黑水潭边,我放下那个从戏园带回的干涸胭脂盒。水面泛起涟漪,映出芸娘和妹妹并肩站在戏台上的身影。这次,两人脸上都带着干净的笑容,唇上再也没有那抹刺目的红。
剪刀在月光下微微发烫,刀身上的泪珠纹路旁边,多了一朵小小的牡丹,花蕊处是一点暗红,像是凝固的血,又像是卸去的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