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在“屿设计”的玻璃门外站成了根电线杆子。
刚才躲在樟树后鼓足的那点勇气，到了门口又跟撒了气的气球似的瘪下去大半。她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指节都捏得发白，包里那几个残次钥匙扣硌得手心发疼——有个毛边的灯塔款还翘着角，上次被划到的指尖还贴着创可贴，粉色的胶布在虎口处皱成一团，看着特委屈。
“问还是不问？”她对着玻璃门里自己的影子嘀咕，头发被风吹得炸起来两缕，眼尾的红血丝没遮没挡，活像只熬夜赶工还被欺负了的小仓鼠。刚才在“精工模型”听刘师傅说江屿合作的都是好厂，她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可一想到自己跟人家的交集——撞掉图纸、认错彩票、送齁甜奶茶，哪次不是闹乌龙？现在又去麻烦人家要工厂联系方式，会不会显得太“刻意”？
正纠结着，玻璃门“哗啦”一声从里面拉开，小周叼着半块全麦面包，手里还捏着支马克笔，笔帽都没拔，看到林薇愣了一下，面包渣差点掉在胸前的卫衣上：“哎？是隔壁的林姐！你找江老师啊？”
林薇被抓了个正着，脸瞬间热了，赶紧把帆布包往身后藏了藏，又觉得不对，再挪到前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问问……你们平时做模型，有没有认识的、能做小批量文创的厂家啊？我之前订的钥匙扣做砸了，客户下周就要，实在没办法了……”
她说得太快，最后几个字都粘在了一起，还下意识把帆布包拉开条缝，露出里面那堆歪歪扭扭的钥匙扣，像献宝似的又像认罪似的：“你看，就这个，边缘拉手，印得跟糊了的粥似的，根本没法送……”
小周凑过来看了一眼，嘴里的面包都忘了嚼：“我去！这厂也太坑了吧？这边缘能当砂纸用了！”他咽下面包，挠了挠头，有点为难地说，“林姐，不是我不帮你，江老师现在正赶老巷街改造的方案呢，昨天熬到凌晨四点，刚坐下没半小时，我怕……”
“没关系没关系！”林薇赶紧摆手，生怕给小周添麻烦，“我就在这儿等会儿，不进去打扰，等他有空了再说，或者你方便的时候帮我问一句也行，不急……”她说着“不急”，手指却无意识地抠着帆布包上的颜料印子，指甲缝里都蹭上了蓝色。
小周看她那副“快哭了”的样子，心一软：“那你进来等吧，外面太阳大，门口有个小凳子，你坐着等，我帮你盯着点，江老师一出来我就喊你。”
林薇跟在小周身后走进工作室，脚步放得轻得像猫。里面比她想象的热闹——靠窗的位置摆着个巨大的老巷街木质模型，上面插着五颜六色的小旗子，标着“糖水铺”“五金店”“彩票站”，连她常去的那家“好运来彩票”的小招牌都做得惟妙惟肖。几个设计师围着模型讨论，手里的尺子敲得“哒哒”响，空气里飘着松节油的清苦和咖啡的焦香，混着木屑的味道，比她的小工作室多了股“专业”的劲儿。
江屿的工作台在最里面，背对着门口，能看到他白衬衫的后颈处有个小小的线头，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轻轻晃。桌上放着杯没喝完的无糖美式，杯壁凝着水珠，滴在蓝色图纸上，晕开一小片浅痕。他手里的绘图笔在纸上蹭得“沙沙”响，偶尔会停下来，用指腹轻轻蹭掉图纸上的橡皮屑，动作慢却稳，连呼吸都好像比别人轻半拍。
林薇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坐下，怀里抱着帆布包，不敢大声喘气。她偷偷观察江屿的工作台——左边堆着几本厚厚的建筑书，书脊都翻得发毛；右边放着个金属镇纸，上面刻着个极简的钟楼图案，跟她画过的手机壳有点像；最边上还压着张便签纸，上面用极瘦的字写着“下午三点对接甲方”，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闹钟，歪歪扭扭的，跟他高冷的气质完全不符。
“原来他也会画小涂鸦啊。”林薇心里偷偷乐了一下，紧张劲儿消了点，手指在帆布包里摸了摸，掏出颗薄荷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凉丝丝的甜味儿从舌尖漫开，才算稳住了心神。
这一等就是半小时。期间小周跑过来两次，都说“江老师还在改图”，林薇每次都点头说“没事”，直到她把薄荷糖纸折成了小纸船，才听见里面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江屿终于站起来了，应该是去倒咖啡。
林薇赶紧把小纸船塞进包里，猛地站起来，动作太急，凳子腿在地板上蹭出“吱呀”一声，引得几个设计师都往这边看。她脸一红，赶紧低下头，直到江屿的脚步声停在她面前，才慢慢抬起头。
江屿手里端着个白色马克杯，杯沿沾着点咖啡渍，他应该是刚洗过脸，额前的碎发有点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没戴眼镜，眼睛比平时更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看到林薇，他脚步顿了一下，眉峰极轻地挑了挑，眼神里带着点“怎么又是你”的微妙疑问，还有点没睡醒的倦意。
“江、江设计师！”林薇赶紧开口，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生怕他转身就走，“我知道您现在特别忙，不该来打扰您，但是我真的没办法了——我订了100个团建钥匙扣，厂家给我做砸了，边缘拉手，印刷还糊，客户下周就要，我找了好几个厂都不接急单，刘师傅说您认识靠谱的厂家，所以我想问问……您能不能给我个联系方式？就耽误您一分钟！”
她说完，赶紧把帆布包里的残次品钥匙扣掏出来，递到江屿面前——最上面那个钟楼款，印刷的窗户糊成了黑团，边缘的毛边能清楚看到亚克力的纹路，她指尖捏着钥匙扣的绳子，手都在抖：“您看，就做成这样，我总不能拿这个给客户吧……”
江屿垂眸，目光落在那堆钥匙扣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在嫌弃这粗糙的工艺。他没接，只是用指腹轻轻碰了碰那个毛边的灯塔款，指尖刚碰到就收了回来，动作快得像碰到了烫手的东西。
空气突然静了下来，只有远处模型桌传来的“哒哒”声。林薇的心沉到了谷底，心里把自己骂了八百遍——人家是做高端设计的，怎么会管你这种小文创的破事？肯定觉得你麻烦死了！
就在她准备说“对不起打扰了”，转身就跑的时候，江屿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比平时软了点，却依旧平淡：“我合作的厂家，最小起订量通常要500个，你这100个……”
林薇的心“咯噔”一下，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嘴角都垮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钥匙扣的绳子。
“不过。”江屿话锋一转，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倾斜，褐色的液体在杯底晃了晃，“我认识一家新开的精密工作室，老板以前是做模型印刷的，设备和工艺都不错，现在在积累客户，可能愿意接急单。”
林薇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像突然开了灯，连呼吸都停了：“真、真的吗？！”
江屿没说话，只是掏出手机——是个旧款的黑色手机，壳子是最简单的透明软壳，上面还沾着点浅灰色的颜料。他解锁屏幕，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抬头问：“你微信多少？我推给你。”
“我扫您！我扫您！”林薇手忙脚乱地掏手机，结果把压在手机下的便签纸带了出来——上面是她来之前写的“求助话术”，第一条就是“态度要诚恳，别提到上次奶茶的事”，被江屿瞥了个正着。
林薇的脸“轰”地一下红到了耳朵根，赶紧把便签纸揉成球塞进兜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我就是怕忘词，随便写的……”
江屿的嘴角似乎极淡地勾了一下，快得像错觉。他没拆穿，只是把手机二维码调出来，递到她面前：“扫吧。”
加了微信，江屿很快推了个名片过来，备注是“精密制造-张工”，还附带了一句简短的消息：“提我名字，说加急，他会安排。”
林薇盯着那条消息，手指反复摩挲屏幕，心里像揣了个小太阳，暖得发烫：“江设计师，太谢谢您了！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下次我一定请您吃饭！您想吃什么？火锅？烤肉？还是日料？我都可以！”
江屿收起手机，端着咖啡杯转身往工作台走，只留给她一个清瘦的背影，声音从前方飘过来，淡淡的：“先解决订单的事。”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他重新坐下，拿起绘图笔继续改图，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人家工作室里，赶紧轻手轻脚地退出去，走到门口时还不忘回头说了句：“谢谢您！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推荐！”
门关上的瞬间，她忍不住原地蹦了两下，帆布包里的钥匙扣“哗啦啦”响，像在为她庆祝。她掏出手机，盯着江屿的微信头像——是个极简的建筑线条，黑白色，没什么特别，却让她看了半天，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她立刻给张工发消息，没等两分钟就收到了回复。张工的语气很专业，让她把设计稿和样品要求发过去，还特意问了句“是江屿推荐的吧？他的朋友，我们肯定优先安排”。林薇赶紧把改好的q版插画发过去，连细节要求都写得清清楚楚：“钟楼尖顶要圆一点，灯塔灯光要亮，小卡通人的糖葫芦要红！”
张工很快报了价，比之前那个小厂贵了三成，却让林薇心里踏实得很。她咬咬牙付了定金，甚至特意跑到工作室外面的公交站，给顾妍打了个语音电话，声音都带着激动的颤音：“妍妍！有救了！江屿帮我找了个靠谱的厂！下周肯定能交单！”
顾妍在电话那头尖叫：“卧槽？！高冷邻居这么给力？林薇，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下次送奶茶别送双份糖了，送无糖的！人家一看就是喝美式的人！”
林薇笑着答应，挂了电话，看着文创园里的凤凰木，花瓣落在她的帆布包上，软乎乎的，心里甜滋滋的——原来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邻居，也不是那么难接近嘛。
三天后，快递小哥把加急件送到工作室时，林薇正在画新的手机壳设计稿。她一把撕开封箱胶带，蓝色的快递盒里，100个钥匙扣整整齐齐地码在泡沫板里，每个都套着透明塑料袋。她拿起一个钟楼款，举到阳光下——亚克力边缘光滑得能映出人影，印刷的颜色鲜亮饱满，钟楼的窗户、灯塔的灯光、小卡通人的糖葫芦，都跟她设计稿上的一模一样，连她特意加的“老巷街”三个字，都印得清清楚楚。
“太好看了！”林薇激动得差点把钥匙扣扔出去，赶紧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拿出手机给张工发消息：“张工，质量超棒！太感谢了！”然后又点开江屿的微信，手指在输入框里打了又删——一开始写“江老师，钥匙扣收到了，谢谢！”觉得太官方；改成“江设计师，救命之恩！”又觉得太夸张；最后想了想，发了句：“江设计师，钥匙扣已经做好啦，质量超级棒！非常感谢您的帮忙！[转圈圈]”
消息发出去，她就抱着手机等回复，刷了三次朋友圈，甚至去翻了江屿的朋友圈——设置了三天可见，最新一条是上周发的老巷街模型照片，配文只有一个句号，还是那么高冷。
等了半小时，手机还是没动静。林薇有点小失落，却又很快想开了——他肯定又在忙设计稿了，高冷设计师都这样。她把钥匙扣一个个装进定制的牛皮纸袋，每个袋子上都贴了张手写的小卡片，上面画着个小小的笑脸，然后哼着歌打包，准备明天给顾妍表姐送过去。
打包到最后，她特意挑了个最精致的钟楼款钥匙扣，放进一个小盒子里，塞进工作台的抽屉里——下次见到江屿，一定要亲手送给她，好好跟他说声谢谢。
而此刻的“屿设计”工作室里，江屿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带着转圈圈表情的消息，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两秒，然后轻轻点了下“已读”，又把手机放回桌上，继续改图。只是他的笔尖顿了一下，图纸上的线条比刚才柔和了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