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宫人将消息通传了进去。我的身影才刚出现在殿前玉阶下,那扇沉重的殿门便从内缓缓开启。
祖父身着玄色常服站在门内,虽已鬓染秋霜,但那双矍铄的眼睛依旧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威仪气度。
可见到我时,他眉眼间层层叠叠的威严瞬间化开,笑得连眼尾的纹路都舒展开来,倒像寻常人家盼孙归来的慈祥老者。
“祖父——!”我提起裙摆快步奔上台阶,绣鞋踏在青玉阶上发出轻快的声响。
老人家立刻疾步迎上前来,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我的指尖,“让祖父好好瞧瞧!我们禾禾是不是又长高了?”
他边说边比划着,花白的胡须随着笑意轻轻颤动。
我抿唇忍笑——这套说辞从小到大都没变过,连语气停顿都分毫不差。
云泽这时才跟上来,学着我的样子躬身行礼:“祖父好!”
祖父略带疑惑地看向这张生面孔,我连忙挽住他的胳膊介绍:“这是南平舅舅家的云泽表哥,特意陪我回来探望您的。”
老人家闻言笑容愈盛,另一只手亲切地拍了拍云泽的肩头:“好孩子,既是禾禾的表哥,便也是我的孙儿!”
说着便一手牵起一个往殿内走去,厨下刚蒸好桂花定胜糕,还热乎着呢!
我侧首望着祖父鬓边新添的霜色,忽然觉得这深宫重阙里,原来也藏着最暖的人间烟火。
我窝在祖父对面的锦绣靠垫里,左手捏着松软的定胜糕,右手已忍不住探向青瓷碟中晶莹的豌豆黄。
云泽更是将整盘蜜渍果脯拢在跟前不肯撒手,吃得两腮鼓鼓。
祖父倚着紫檀凭几,银白的须发在透窗的日光里泛着柔光。
他始终未动案上茶点,面前那盏君山银针也早已没了热气。
只笑吟吟望着我们大快朵颐,眼里盛着满满的慈祥,仿佛这般寻常的热闹,便是他晚年最珍贵的佳肴。
“你爹幼时也最喜欢这豌豆黄儿,”他忽然轻笑,眼尾漾开细密的纹路,“每回都要偷溜到御膳房,惹得厨娘举着擀面杖满宫追打。”
话音渐低,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沿,“那倔小子当年为你娘亲,险些与祖父拔剑相向,若不是连夜带着你娘远走南平,这东星的江山……”
未尽之言化作一声轻叹,在茶香里袅袅散开。
我伸手覆上他青筋微突的手背,触到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六叔如今将东星治理得风调雨顺,才是万民之福。”
祖父反手握住我的指尖,掌心温暖如春日暖阳。
窗外几枝红梅探进殿来,恰似很多年前,那个总爱偷点心少年纵马离去时,扬起的衣袂颜色。
说到六叔,我小心地捧起那块形如元宝的定胜糕,笑吟吟起身:“禾禾这就给六叔送些点心去。云泽哥哥且在这儿陪祖父说说话,我去去就回。”
祖父抚须颔首,银白的眉宇间尽是欣慰:“去吧,你六叔这些时日正为文武殿试的考题劳神。自他主政以来,广开科举之门,寒门士子莫不感念天恩。”
说着指了指西暖阁方向,“昨日见他书房里的灯烛,直亮到三更天呢,你此刻去,正好让他歇歇精神。”
我端着朱漆食盒穿过垂花门,远远望见御书房窗纸上映出的清瘦侧影。
我仿佛看到小的时候,六叔手把手教我临帖时,专注认真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