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一瞬间静止。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天地的咽喉,先前还如利刃般割裂空气的狂风,此刻竟温顺得如同死物。
极渊裂谷的深处,最后一捧雪尘缓缓飘落,寂静得能听见冰晶碎裂的微响。
就在这死寂的中心,一座无法用常理揣度的倒悬之井,于虚无中缓缓浮现。
它并非从地底升起,而是像一滴墨渍在雪白的画卷上浸染开来,轮廓由模糊到清晰。
井口朝天,本应承接天光雨露,此刻却如深渊之口,向下洞开,无尽的黑暗从中翻涌。
井底,一抹森然的幽白冷光正逆向升腾,光线在井壁上投下扭曲的倒影,仿佛时间在这方寸之地开始了诡异的倒流。
“扑通……扑通……”
灰奴儿那张沾满雪霜的小脸猛地贴向地面,他双耳紧贴着冰冷的岩层,瘦弱的指尖因极度的惊骇而剧烈颤抖。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被一种超乎理解的恐惧压得极低:“地下……有心跳……不是人的,是井的!”
那心跳声沉闷而有力,穿透了厚重的岩石与冰层,直接在人的灵魂深处擂响。
每一次搏动,都让周围的光线和空气发生一丝微不可查的扭曲,仿佛整个空间都在随着这颗非人之心一同呼吸。
萧云归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倒悬的井口,瞳孔中倒映着那片逆流的幽白。
他体内的剑元自发运转,抵御着那股来自井底的无形吸力。
就在这时,他识海深处,那道一直以来作为指引、作为灯塔的未来之身,毫无征兆地变得清晰,却也前所未有的冰冷。
一道意念,如万年玄冰,直刺萧云归的神魂:“别下去……这不是归路。”
这是第一次。
自他踏上这条“斩我”之路,未来之身或提点,或警示,或沉默,却从未像今日这般,用如此决绝的语气,明确地阻止他的脚步。
萧云归心神剧震。
不是归路?
他历经艰险,追寻着残碑的指引来到这极渊之底,为的就是寻找那“归来”的契机,可现在,未来的自己却告诉他,此路不通。
“嗡……”
井侧一块看似寻常的巨大石龛,表面忽然像流沙般蠕动起来。
沙石剥落,一个佝偻的身影从中缓步走出。
那是个老妇,皮肤干瘪褶皱,却又像装满了金色流沙的皮囊,在幽光下缓缓流动,每一次眨眼,都有细微的沙粒从她眼角滚落。
她的双眼没有瞳孔,只有两片混沌的漩涡,仿佛能吞噬一切凝视它的目光。
时砂妪。
她手中捧着一盏空无一物的沙漏,沙哑的声音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你来早了三日。”
她的视线越过萧云归,望向裂谷上方被阴云遮蔽的天穹,仿佛能看穿一切阻碍。
“三日后,九星连珠,天门洞开。那时,此井之光最为炽盛,可照见你命中那‘未斩之因’。现在下去,”她干枯的嘴角咧开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你的魂,会碎成时间里的尘埃。”
萧云归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问道:“我于断峰所得残碑上,刻有‘归者非归’四字,究竟是何解?”
时砂妪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对世人愚昧的嘲弄:“你以为‘归来’是这条路的结束?不,孩子,你才是那个‘开始’。”
她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萧云归心中炸响。
他才是开始?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所追寻的终点,竟是另一个循环的起点?
不等他细思,井壁上,那片倒流的幽光忽然一阵扭曲,一个诡异的身影从中浮现。
那是个孩童的倒影,头下脚上,悬浮在井壁的光影之中,五官模糊不清。
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空旷的回响,仿佛是井本身在说话。
“我见过你两次。”倒影童的声音天真又诡谲,“一次,是你决绝地跳下来。一次,是你狼狈地爬上去。”
萧云归的心脏猛地一缩。
倒影童的声音顿了顿,回声在裂谷中盘旋,带着一丝戏谑:“但……爬上去的那个,不是你。”
这句话,比任何剑气都要锋利,瞬间剖开了萧云归的思绪。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不是他?
有人……冒充过他?
“嗡——”他背后的剑匣中,剑胎儿发出一声急促而清越的轻鸣,一道意念传入他的识海:“他在说真话……曾有一股与你同源、却又充满死寂与伪装的气息,从这井里出去过!”
萧云归的意识瞬间沉入识海,他看到那道一直背对着他的未来之身,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
未来之身,第一次沉默了。
那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像是一种默认。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萧云归的脊椎升起。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条路唯一的行者,却不知在某个被遗忘的时间节点,竟有一个“自己”,顶着他的身份,从这口诡异的井里爬了出去!
那个人去了哪里?
做了什么?
如今又在何方?
无数疑问瞬间化作惊涛骇浪,冲击着他的心神。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他知道,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
所有的答案,很可能就在这井底。
他不再犹豫,迈步上前,从怀中取出那块自断峰之巅得到的残碑。
碑体古朴,布满裂纹,却散发着一股镇压万古的沉重气息。
他将刻有“律”字的一面朝下,狠狠插入倒悬之井的井沿!
刹那间,风云变色!
“轰隆——”
井底那片幽白冷光如同被投入了烈性火油的岩浆,猛然暴涨!
光芒冲天而起,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在井口之内,形成一道逆向旋转的巨大光柱。
一股磅礴的气流自井底倒卷而出,带着万古的苍凉与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