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得比预想快，山脊线在晨光中显出轮廓。艾琳抬手抹去额角汗水，肩头旧伤随着呼吸隐隐作痛。她没停下脚步，只将背上的粮袋往上托了托，目光扫过队伍前后。六人呈单列前行，李三在前引路，老猎户压尾，中间四人各负一包陈麦或铁料，脚步虽沉但未乱。
鹰嘴岩隘口近在眼前。两壁夹道，碎石斜铺，是通往山村的最短路径。昨日绕行南岭多耗两个时辰，今日若再绕，天黑前难抵村口。艾琳咬牙做了决定：穿旧道，但提速通过。
刚入隘口十步，她忽然抬手示意停步。前方石缝间有半片布条挂着，颜色新，不是他们留下的。她蹲下身，指尖触到泥土——有踩踏痕迹，未干透，最多半个时辰前有人经过。
“李三。”她低声唤，“带阿七和石头往左谷撤，装作粮袋破了，东西撒一路。动作要慌，别回头。”
李三点头，立刻弯腰踉跄后退，嘴里还喊：“袋子裂了！快帮我捡！”三人迅速向侧谷移动，故意踢起尘土。
艾琳挥手命其余人贴右壁蹲下，自己取下背后火把，从怀中摸出松脂粉包。她记得上回焚庄归来时，流民从高处滚石突袭，这次不能再让他们占先机。
片刻静默。左侧崖顶传来窸窣声，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滚落，在地上砸出清响。接着，人影出现在岩脊上——五个，不，六个，手持木棍和锈刀，正往下攀爬。
“来了。”她低语。
敌人果然冲着李三那队去了，纷纷跃下坡地追击。就在最后一人脚落地的瞬间，艾琳猛然划燃火绒，点燃火把，用力掷向坡顶干草堆。火焰腾起，浓烟翻卷，呛得攀爬者咳嗽不止。她大喝一声：“上！”
剩下三人随她冲出掩体，直扑隘口中央。两名敌方留守者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木矛逼退。艾琳一脚踹翻一人，夺过其手中短棍，顺势横扫另一人膝盖，对方惨叫倒地。
李三那边也已调头杀回，与主力会合。六名流民腹背受敌，阵脚大乱。眼看胜利在望，艾琳却见对方头目突然站定，挥手喊了几句什么，随即分出两人绕向右侧断崖——意图包抄！
她心头一紧，正要下令变阵，老猎户已抢先行动。只见他解下腰绳，抓着岩棱几下攀上左侧断崖，站在高处掏出骨哨，吹出一声尖锐长鸣，竟如狼嚎般凄厉。
流民动作一顿。头目抬头张望，面露惊疑。这地方哪来的狼群？莫非有埋伏？
艾琳抓住时机，厉声下令：“拒马阵！”
众人迅速将缴获的铁矛插进石缝，交叉成排，形成简易屏障。她亲自执矛立于前端，矛尖对准敌人胸口。对方本就心虚，见此阵势更不敢上前，又听断崖上哨音再起，终于转身溃逃。
战斗结束得很快。不到一刻钟，隘口恢复寂静。地上留下三根断棍、两件破衣，还有那个被踹倒的俘虏，蜷缩在石堆旁喘气。
艾琳没让人追。她蹲下检查俘虏脖颈，果然看到一道浅疤——像是旧日烙印磨平后的痕迹。“又是税吏丢下的渣滓。”她冷声道。
李三走来，右腿微跛，额上沁汗。“要不要审问？”
“不必。”艾琳站起身，“他知道的不会比我们多。绑了扔在岔路口，让巡山队带回就是。”
她环视队员，确认无人重伤，仅有一人手臂擦伤，已包扎妥当。物资五袋完好，铁料无损。唯一麻烦的是老猎户下崖时扭了脚踝，走路吃力。
“我背你。”艾琳说。
老猎户摇头：“你背粮就行，我还能走。”
“不行。”她已放下粮袋，转过身去，“你若摔在半路，耽误时间更大。”
老猎户拗不过，只得伏上她背。艾琳咬牙站直，重新扛起粮袋，双肩同时承重，每一步都像踩在钉板上。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但她没吭声。
队伍重新启程。李三接过两袋粮食，交替抬运。暮色渐浓，山路崎岖，艾琳命人取出火折子，连成一线光链，防野兽也防迷途。
天完全黑下来时，村口了望台亮起灯火。守卫远远看见队伍轮廓，立即敲响铜锣。声音清越，传遍山谷。
村民陆续涌出屋舍。有人提灯，有人抱柴，有人直接奔向队伍查看伤亡。妇女组围上来扶住老猎户，男子们接过粮袋，默默搬往地窖。
艾琳放下老猎户，站在议事屋前的空地上，声音沙哑却清晰：“我们带回了粮食、铁料和弓弦——没有人被落下。”
人群爆发出欢呼。一个少年跑上前，递来水囊。艾琳接过，喝了一口，又递给李三。
她没立刻进屋。而是走到墙边木架前，取下登记簿和炭笔。翻开新页，写下日期，然后一笔一划记下：
“陈麦五袋，计二百三十斤；
铁器残件三件，可熔锻；
弓弦料两捆，完整可用；
俘虏一名，交巡逻队处置。”
写完，她合上簿子，挂回原位。手指在封皮上停了一瞬，才转身推开议事屋门。
屋内油灯未点。她摸黑走到桌边，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粗纸——是今日归途中默记的路线图。她在东岭村位置画了个三角，在石沟屯画了个圈，在河湾寨画了两道横线。然后用铁钉轻轻按住三角一角。
门外传来脚步声。李三的声音低低响起：“伤口渗血了，得换药。”
艾琳没回头。“先等老猎户的图记。”
“他已经画好了，在南墙哨位那儿。”
她点点头，仍盯着地图。炭笔尖在纸上轻轻颤动。
李三犹豫了一下。“探村的人……该回来了。”
艾琳抬起眼。
她伸手将铁钉重重按进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