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师，回宗。”
苏夜的声音，如同自万古冰原深处掠来的一缕微风，又似九霄云外垂落的一根游丝，轻描淡写，不带半分烟火气，却蕴含着言出法随、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这四字落下，仿佛为此行画上了一个永恒的句点，连周遭尚未完全平息的虚空涟漪，都为之凝滞。
“遵……遵宗主法旨！”
李长剑从五体投地的姿势中，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嘶哑而颤抖，仿佛每一个字都挤破了喉骨。他的额头，先前紧紧贴着冰冷坚硬的甲板，那份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战栗，如同附骨之疽，至今仍未平息，反而随着那回荡在脑海中的灭世景象，愈发汹涌。
一掌，葬一域。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想象力所能勾勒的极限。不，确切地说，是彻底颠覆了“力量”这个词汇，在他乃至在无数修道者认知中所能承载的全部范畴。
那不是毁灭，那是抹除。
那不是力量，那是……创世与灭世权柄的彰显，是法则的重新书写。
“起。”
苏夜甚至未曾回头，淡然开口，如同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轰！
命令即出，法随言动。甲板上，数千名青云宗弟子，仿佛是上紧了发条的提线木偶，又似被无形巨手操控的兵俑，动作整齐划一到令人心悸的地步，瞬间从极致的匍匐姿态弹起，重新列成森然肃穆的方阵。尘土不沾身，衣袂翻飞间，唯有眼中燃烧着同一种火焰，炽烈得几乎要灼穿虚空。
那火焰，名为狂热，名为信仰，名为彻底的皈依。
他们看向前方那道白衣身影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位强大的宗主，不再是看一位授业的恩师，甚至不再是看寄托一切的信仰图腾。那是在看……“道”的本身，是行走于人间的规则，是他们此生乃至永生永世所要追寻的、唯一的真理与归宿。
苏夜转身，步履从容，仿佛只是信步闲庭。一步踏出，身形便已从虚空中那残留的恐怖气息中心，回到了“青云”号虚空战舰的舰首甲板之上，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仿佛他从未离开过，又仿佛刚才那葬送一方大域的，并非是他的手掌。
“启航。”
命令再次下达，简洁明了。
嗡——！
庞大如山岳、铭刻着无数古老符文的虚空战舰，通体骤然亮起，亿万符文如同沉睡的星河被瞬间点亮，流淌着深邃的光芒。一道巨大的、扭曲光线的空间涟漪以战舰为核心，轰然荡漾开来，席卷四方。没有丝毫的停滞与缓冲，战舰那狰狞的舰首缓缓调转方向，对准了青云宗所在的遥远方位，动作流畅而精准，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美感。
下一瞬。
整艘战舰化作一道撕裂天穹、贯穿虚空的青色流光，如同一支离弦的神箭，悍然撞入了前方自行裂开的、幽暗深邃的虚空裂缝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原地，只留下那片新生的、仍在疯狂咆哮、吞噬着周遭一切光线与物质的“葬妖海”。漆黑的海水（如果那还能称之为海水）翻滚着，弥漫着终结与死寂的气息，成为东荒极东之地一道永恒的、狰狞的伤疤。
以及……帝关城墙之上，那数万名如同泥塑木雕般，彻底石化、连思维都已冻结的人族守军。他们的目光呆滞地望着那片取代了妖域的无尽深渊，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毕生无法忘却的一幕，一种混合着极致恐惧、渺小感以及劫后余生的茫然，扼住了他们的心脏，久久无法呼吸。
……
虚空战舰，在无垠而狂暴的次元乱流中平稳穿行。外界是光怪陆离、足以撕碎寻常元婴修士的混沌风暴，舰内却被无形的力场笼罩，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数千名弟子，皆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周身灵光不断闪烁明灭，气息起伏不定，时而暴涨，时而内敛。他们都在拼命消化着今日亲眼所见、亲身所感带来的，那足以颠覆一生修道认知的震撼。对于他们而言，亲眼目睹宗主施展那灭世一掌，不亚于一场最顶级的先贤论道，一次直面天地本源与法则终焉的无上机缘。那掌心之中惊鸿一瞥所蕴含的三千大道法则碎片，哪怕只是窥见到一丝一毫的皮毛，也足以让他们受用终身，瓶颈松动，道基重塑。
舰首，甲板最前端。
苏夜负手而立，一袭白衣在虚空乱流卷起的无形罡风中猎猎作响，身形却稳如磐石。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飞速变幻、色彩迷离的混沌景象，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生灭不定的光，仿佛那足以令大能眩晕的乱流，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寻常风景。
他的身后。
古仙儿，林初颜，沐曦，三女静静地站着，姿态各异，却都保持着沉默，谁也没有率先开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氛，混合着震撼、迷茫，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林初颜漂亮的大眼睛眨了又眨，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她偷偷地瞥了一眼前方那道伟岸如山、却又仿佛遥不可及的背影，小嘴微张了几次，红润的唇瓣翕动，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该如何组织语言，才能形容那超越了她理解范畴的景象。
最终，她还是没忍住。用几乎细不可闻，仅限她们三人能听到的、带着些许气音的声线，悄悄地对身边的古仙儿和沐曦说道：
“师姐，三师妹……”
“我……我刚刚好像产生幻觉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我好像看到师尊他……他一巴掌……把一块方圆百万里的大陆给……拍没了？连渣都不剩，变成了一个黑洞洞的大海？”
她用力咽了口唾沫，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脸上写满了荒诞与难以置信。“这……这比我上辈子在蓝星看过的所有科幻电影、超级英雄片加起来，还要离谱一万倍啊！那可是大陆板块！不是豆腐！”
身为来自蓝星的穿越者，她的大脑下意识地试图用科学的尺度去衡量刚才发生的一切，结果便是认知体系遭受了毁灭性的冲击。打沉一块方圆百万里的大陆？那需要的能量级数，在她粗略的估算中，足以将蓝星那种级别的行星，来来回回、彻彻底底地引爆个千百遍了！这……这真的是人力，是“修炼”可以达到的境界吗？这已经近乎于……造物主般的权能了！
古仙儿闻言，绝美的容颜上，浮现出一抹复杂难言的苦笑，那笑容中带着震撼过后的余悸，以及一丝如梦初幻的缥缈。她轻轻摇头，朱唇轻启，声音带着一种确认事实般的沉重：
“不是幻觉，初颜。”她顿了顿，似乎也在努力消化这个事实，“师尊他……真的做到了。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想象的方式。”
她的感知远比林初颜敏锐。身为上古仙凰体，血脉深处传承的古老记忆碎片，让她能比旁人更清晰地捕捉到，苏夜那一掌按下时，天地间法则之线被强行扭曲、撕裂、再重组的恐怖波动。那不是蛮力的摧毁，那是……言出法随，是直接修改了那片区域的天地基础规则！是将“存在”定义为“虚无”的至高力量！那是……传说中，神明的领域！
一直沉默不语，气质清冷如雪的沐曦，此刻也缓缓开口了。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清冽，但若仔细去分辨，便能察觉到那冰层之下，涌动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茫然，以及某种坚固认知被打碎后的无措。
“我前世……曾登临帝位，统御一方星域，自认也算遍历诸天，见过些风浪，掌过些权柄。”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舰体，望向了遥远的前世，“我曾一念冰封三千里星河，让生机断绝；也曾一剑斩落过域外古老星辰，使其化作陨石雨。”
“但是……”她话锋一转，那双曾睥睨天下、视众生为蝼蚁的轮回仙瞳之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了名为“敬畏”的情绪，她看向苏夜的背影，一字一句道，“但是，与师尊今日这一掌相比。”
“我前世所为，不过是……孩童持木剑的戏耍罢了。”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古仙儿和林初颜的心上。
连曾经站在众生之巅的女帝转世，都给出了如此评价……
那师尊的真正实力，他所在的层次，究竟已经达到了何等匪夷所思、无法揣度的境界？
她们忽然感觉，自己与师尊之间的距离，非但没有因为这段时间修为的飞速提升而拉近，反而……被拉开到了一个令人绝望的、无法用尺度衡量的维度。那已经不是萤火与皓月的差距，甚至不是尘埃与星辰的差距。那是……井底之蛙与整片苍穹，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与万古长存的时光长河本身的差距。
林初颜精致的小脸，彻底垮了下来，樱桃小嘴微微噘起，显得有些垂头丧气，先前因为修为突破而产生的一点小骄傲，此刻已被打击得荡然无存。
“唉……”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浓浓挫败感的叹息，“这下可怎么办呀……”
“师尊都厉害到这种非人的程度了，简直就像行走的天道规则……”她哭丧着脸，用更低的声音嘟囔道，“我们的‘冲师’大业，岂不是……更加遥遥无期，希望渺茫得像是在无尽混沌里找一颗特定的沙子？”
她这一句突如其来的、带着少女娇憨与沮丧的感慨，瞬间打破了现场那庄严肃穆、甚至有些压抑的气氛。
古仙儿听得先是一怔，随即俏脸“唰”地飞上两抹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她没好气地、带着些许羞恼瞪了林初颜一眼，伸出玉指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胡说什么呢！没大没小！”她的声音带着嗔怪，眼神却不由自主地也飘向了苏夜的背影，那双璀璨的凤眸深处，极快地闪过了一丝与林初颜同病相怜的黯然，“都什么时候了，目睹了如此神迹，心中想的竟还是这些不着调的事情！”
话虽如此，但她心中又何尝没有类似的念头？面对这样一尊如神如魔，一念可定亿万里山河生灭，一掌便可葬送千古传承的无上存在，自己那点潜藏在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女儿家情愫，那点小心翼翼的仰慕与依恋……是不是……显得太过渺小，太过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了？
就连一向对所谓的“冲师”之事，只抱有纯粹的好奇与研究心态，绝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追寻无上大道之上的沐曦，此刻清冷的心湖中，也不由得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了圈圈涟漪，生出了一个荒诞却无比真实的念头：
“或许……”
“也只有像师尊这样，超越了常理，凌驾于法则之上的存在，才有资格，让他人真正地、平等地站在他身边吧？”这个想法一出，连她自己都微微一惊，随即迅速将那丝异样压了下去，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神情，只是眼底深处，终究留下了一抹极淡的思索。
而前方，始终静立，仿佛对身后一切毫无所觉的苏夜，那古井无波的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了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她们的悄悄话，那点女儿家的心思，又怎能瞒得过他那洞察万象、覆盖诸天的感知？
“冲师？”
“倒是……有点意思。”
他的心念，于此沉静时刻，悄然沉入了那玄奥莫测的系统空间之中。
【叮！恭喜宿主完成史诗级隐藏成就：灭族者（妖族）！】
【叮！检测到宿主行为对东荒大陆格局、气运、乃至底层法则网络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根本性改变，世界线偏转度大幅提升，奖励结算中……】
【叮！恭喜宿主获得：大道功德一亿点！天道气运加持（东荒）！仙阶阵法“诛仙剑阵”残图1！】
【大道功德：源自天地本源之嘉奖，蕴含造化生机与法则碎片。可用于直接提升修为境界、推演完善功法神通、修复乃至晋升法宝、抵消天道业力反噬等，妙用无穷，乃诸天万界硬通货。】
【天道气运加持（东荒）：宿主在东荒大陆范围内，将获得此方天地意志之眷顾，气运如虹，诸邪避易，万法不侵。修炼速度、顿悟几率、福缘触发率大幅提升，行事无往不利。】
【诛仙剑阵（残图）：上古洪荒第一杀阵，非铜非铁亦非钢，曾在须弥山下藏。凑齐四份残图可合成完整阵图，需配合诛仙剑、戮仙剑、陷仙剑、绝仙剑方可布置。阵图一起，煞气冲霄，笼罩之处，法则逆乱，时空崩毁，非四圣联手不可破！】
看着系统面板上刷出的一连串流光溢彩、蕴含着磅礴信息的奖励提示，苏夜那深邃如星海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收获，颇丰。
尤其是这“诛仙剑阵”的残图，更是意外之喜。此等杀伐利器，即便在诸天万界之中，亦是凶名赫赫的存在，若能集齐，无疑将成为他手中一张极强的底牌。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却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光怪陆离的虚空乱流，跨越了无尽遥远的距离，看到了那坐落于东荒南域、云雾缭绕之中的青云宗山门。
“东荒，只是一个起点，一块试剑石。”
“我的征途，是那诸天万界，是那大道尽头，是超越一切已知与未知的……永恒。”
无声的低语，在他心间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与超然。
……
与此同时。
就在青云宗的虚空战舰，彻底消失在天际，没入虚空裂缝之后不久。
整个东荒大陆，如同被投入了一颗足以炸穿星辰的陨星，彻底……沸腾了！不，是炸裂了！
最初的涟漪，是从帝关开始扩散。
那些侥幸存活下来、心智却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帝关守军，如同梦游般撤回了各自所属的势力范围。他们面色惨白，双目无神，口中反复念叨着一些颠三倒四、却足够惊悚的词语：
“一掌……就一掌……”
“没了，全没了……妖域，变成了海……”
“青云宗……苏夜……他是神……是魔……是天道化身！”
“不可力敌……不可直视……不可念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