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战舰,如一座亘古永存的战争堡垒,悬浮于九天之上,冰冷的金属舰体折射着初升朝阳的血色光辉,也倒映着下方那片已然彻底死寂的焦土。
苏夜,负手立于舰首。
他一身白衣,在猎猎虚空中拂动,不染尘埃,与下方那片被鲜血与毁灭浸透的猩红大地,形成了最为触目惊心的对比。
他的嘴角,缓缓勾勒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这弧度,并非喜悦,更非仁慈,而是一种……造物主审视自己完美作品时的、绝对的、冰冷的认可。如同神只俯瞰人间,见王朝兴衰,见文明更迭,见星河轮转,心湖不起微澜。
“嗡——”
一声轻微却蕴含着无上道韵的鸣响,自他身后虚空中荡开。
一轮纯粹由无量功德与信仰愿力凝聚而成的“功德金轮”,悄然浮现。金光柔和,却威严无边,普照之处,连狂暴的虚空乱流都为之抚平、驯服。将他衬托得,不再似凡间修士,而是一尊偶然驻足此界,即将播撒最终审判的行走神明。
他的目光,平静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虚空阻隔,俯瞰着下方那片曾经名为“东荒妖域”的炼狱。
百万里山河,如今安在?
唯余断壁残垣,焦土千里,冲天的妖气早已被更为浓烈、更为纯粹的死寂与血腥所取代。曾经嘶吼咆哮的亿万妖族,如今已化为滋养这片死地的养料,它们的尸骸堆积成山,它们的鲜血汇流成河。
而完成这一切的,是他麾下那数千道白衣身影。
他们,是他最锋利的剑,最坚硬的盾,是他意志最彻底的延伸。他们如同精准而无情的刻刀,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一笔一划,刻下了一个名为“青云”的、永恒的恐惧烙印。这烙印,将深深打入此界所有生灵的灵魂深处,直至时光的尽头。
他们是审判者,宣读罪状。
他们是行刑官,执行判决。
他们,是苏夜一念之间的具现化。
……
战场之上,最后的硝烟正在缓缓散去。
一名面容冷峻的青云宗弟子,面无表情地将手中长剑,从一具蜷缩在地洞深处的、尚带余温的幼年狐妖尸骸中抽出。剑身清亮如秋水,不沾丝毫血污——并非血不沾身,而是杀戮太快,太频,以至于鲜血都来不及附着。
他甩了甩剑,动作机械而精准,仿佛演练过千万遍。
随后,他抬起头,漠然的目光扫过这片天地。
风,带来了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妖兽的嘶鸣与哀嚎。天地间,只剩下一种声音,那就是……死寂。
他的眼中,没有完成任务后的松懈,没有屠戮亿万后的疲惫,更没有一丝一毫对于抹杀“幼崽”而产生的所谓怜悯。有的,只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绝对的冰冷与平静。仿佛刚刚所做的一切,与弯腰拂去衣角尘埃,并无本质区别。
在他的周围,成千上万的同门,皆与他一般无二。
他们静静地伫立在由无数妖兽尸骸堆积而成的“山峦”之间,脚踏粘稠的血色“湖泊”,一身白衣,依旧胜雪,不染点滴污秽。但那冲天而起的、几乎凝聚成实质的恐怖煞气,却将他们映衬得比地狱归来的修罗更加令人胆寒。
他们像是一尊尊没有感情、只为杀戮而生的雕像,完美地执行了“寸草不生”的神谕。此刻,任务暂告段落,他们便陷入了绝对的静止,等待着……他们唯一真神,唯一信仰,下达下一步的指令。
就在这时。
苏夜那平淡、温和,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凌驾于天地法则之上的无上威严的声音,如同亘古传来的天宪,清晰地响彻在每一名弟子的心海最深处。
“回来。”
仅仅两个字。
没有解释,没有缘由,甚至不带丝毫情绪。
但,
轰!!!
如同被无形巨手拨动的棋盘棋子!
那数千名散落在妖域各处,如同死神般精准收割着生命的白衣身影,在同一刹那,动了!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迟疑!没有丝毫对“未尽事宜”的留恋!
他们瞬间收剑归鞘,动作整齐划一到令人窒息。
下一刻,
一道道璀璨夺目的流光,自妖域的四面八方冲天而起!
从那些崩塌的王城废墟中,从那些被焚毁的圣山灰烬里,从那些被填平、染血的沼泽深处,从那些被劈开、仍在淌血的巨大巢穴内……
数千道流光,划破死寂的天空,带着凄厉的尖啸,如同百川归海,又像是万星朝宗,受到某种至高无上的引力绝对牵引,疯狂地朝着虚空战舰所在的坐标点,汇聚而去!
那景象,壮阔到了极致,也森严到了极致!
没有一个人回头。
没有一个人发出除了破空声之外的任何杂音。
宗主的命令,就是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是高于生命、高于一切的天条!
……
虚空战舰,甲板之上。
林初颜眨了眨那双清澈灵动、不谙世事的漂亮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带着一丝纯真的不解,望向身旁那道如神明般的身影。
“师尊,为什么要把大家叫回来呀?”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与下方那片尸山血海的景象格格不入。
“那片土地上,神念感知之下,肯定还有一些狡猾的家伙,躲在很深很深的犄角旮旯里呢。”
“不把它们彻底清理干净,万一以后春风吹又生,偷偷跑出来作乱,岂不是很麻烦?”
她的话语,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却也问出了身旁古仙儿和沐曦心中共同的疑惑。
古仙儿黛眉微蹙,凤眸中闪过一丝思索,她虽杀伐果断,但也认为除恶务尽。
而沐曦,这位曾经统御浩瀚神朝、历经无数征伐的女帝转世,此刻心中更是波澜微起。在她根深蒂固的认知里,“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乃是铁律。师尊此刻下令召回所有弟子,在她看来,这并非那位算无遗策、行事狠绝的师尊的风格,似乎……留下了一丝不够完美的隐患。
苏夜闻言,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如同温煦的春风,柔和地扫过自己这几位最为亲近的弟子。那目光,能融化万古寒冰,却也能在瞬间,冻结星河。
“麻烦?”
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嘴角那抹弧度似乎扩大了一丝,带着一种俯视众生的、绝对的漠然。
“在本座这里,从来就没有‘麻烦’二字。”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揉了揉林初颜的脑袋,仿佛在安抚一只提出天真问题的小猫。
“因为本座,会用一种更简单,也更直接的方式。”
“去解决所谓的……‘后患’。”
更简单?
更直接?
三女的眼中,同时露出了浓浓的好奇与极大的不解。
还有什么方式,能比派出数千名修为强横、执行力恐怖到极点的弟子,进行最彻底、最残酷的地毯式清洗,更加干净利落?更加一劳永逸?
就在她们心中疑窦丛生,万千念头转动之际。
下方。
帝关之外,那片被鲜血浸透的焦土边缘。
咻!咻!咻!咻!咻!
数千道璀璨流光,已然精准无误地抵达预定位置,光芒敛去,显露出那一道道白衣胜雪、煞气冲霄的身影。
唰!唰!唰!
没有任何多余的指令,甚至不需要眼神交流。
数千名弟子,如同一个整体,动作完美同步,齐刷刷地单膝跪地!
膝盖与坚硬地面接触,发出沉闷而统一的轰鸣!
他们低垂下头颅,向着虚空战舰的方向,向着那道如神如魔的身影,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整个过程中,除了衣袂破空与跪地之声,再无一丝杂音。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绝对的纪律性,弥漫在天地之间。
“弟子,拜见宗主!!!”
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汇聚成一股肉眼可见的、狂暴的音浪洪流,冲天而起!震得周遭空间涟漪阵阵,连高悬于天际的云彩都被瞬间冲散!
他们身上的煞气,浓郁得几乎要滴出水来,那是屠戮亿万生灵后凝聚不散的死亡印记。然而,与他们眼神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对苏夜无限狂热与崇拜的火焰,形成了一种极致矛盾却又和谐统一的诡异气场。
这一刻的他们,已经彻底褪去了修士的外衣。
他们是一支军队,一支为苏夜而生,为苏夜而战,为苏夜而死的……神之军团!信仰军团!
李长剑跪在队伍的最前方,头颅深深低下,心中同样盘旋着与林初颜类似的疑惑。但他将自己的意志锤炼得如同最坚硬的玄铁,将所有的不解与好奇,死死地压制在心底最深处。
他不需要理解。
他只需要执行。
无条件地,绝对地,执行宗主的一切意志!
苏夜的身影,动了。
他没有动用丝毫灵力,没有引动任何天地法则。
就那样,如同闲庭信步般,自虚空战舰的甲板上,一步踏出。
脚踏虚空,如履平地。
一步,一步,自那九天之上,缓缓走下。
仿佛在他的脚下,有一条无形的、由众生信仰与无上伟力构筑而成的、通往人间的神圣阶梯。
他每向下一步。
天地间的威压,便呈几何倍数地沉重一分!
风,彻底停止了流动。
云,凝固在了原地,如同镶嵌在天空的苍白浮雕。
就连那轮试图将光芒洒向大地的初升朝阳,其光辉似乎都在他无形散发的神威之下,变得黯淡、瑟缩,不敢与之争辉!
所有跪在地上的弟子,包括李长剑在内,都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这一刻,被一股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浩瀚意志彻底笼罩、冻结!他们体内的灵力停止了运转,血液近乎凝固,连思维都变得迟缓!
那并非单纯对强者力量的敬畏。
那是……渺小的生灵,在直面创造与毁灭的终极主宰时,发自生命本源、灵魂深处的……最原始的颤栗与臣服!
终于。
苏夜的身影,停驻在了青云宗弟子方阵之前,百米处的半空中。
他目光平静,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波澜不兴地俯瞰着下方那片已经被无尽鲜血浸染成暗红色、散发着冲天怨气与死气的妖域大地。
他的声音,不大。
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清晰地、不容抗拒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最深处。
“尔等,可知,本座为何要将你们召回?”
下方,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无人敢答,也无人能答。
苏夜,也不需要他们的回答。
他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自顾自地,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字字如天雷,炸响在所有人的心湖。
“屠灭一族,杀尽亿万生灵,固然能解一时之患,能泄心头之愤。”
“但,这片土地,依旧是妖土。”
“它的地脉深处,流淌着妖族的源血;它的灵气之中,浸染着妖族的特性;它的天地法则之内,铭刻着妖族世代传承的烙印。”
“只要这片孕育了妖族的‘土壤’还在。”
“那么,万年之后,十万年之后,乃至百万年之后……”
“当时光的长河冲刷掉今日的记忆,当后世的生灵淡忘了这铁与血铸就的教训。”
“或许,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就会有新的妖族,自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中,重新孕育,悄然诞生。”
“这,便是‘根’之所在。”
“所谓的斩草除根……”
苏夜的嘴角,那一抹冰冷的弧度,骤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锐利,仿佛能切割开世间一切法则与束缚!
“不仅仅是要杀光地面上所有的‘草’。”
“更是要……从根本上,彻底毁掉它们赖以生存、赖以繁衍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