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的手还攥着那颗双色籽,指节发白。风停了,麻苗静了下来,她把籽放进粗布包里,塞进鹿皮囊的夹层。她蹲下身,在最后一块陶片上写下:“四日生穗,紫金分色,唯此土可育。”写完后她把炭笔插回囊中,拍了拍裤腿上的泥。
她没回头再看那片地。抬脚就走,黄土道在脚下延伸,通往郡城的方向。
走到林子边上时,马蹄声从后面追上来。三匹黑马拦住去路,骑手穿着黑衣,腰间挎刀。一辆马车停在后面,帘子掀开,一个男人探出身。他脸宽鼻高,袖口绣着金线蛟纹,腰上挂着玉环。
“陈氏。”他说,“我知你有奇种。”
麦穗站定,手按在鹿皮囊上。
“卖我秘方,良田十亩,免役三年。”
麦穗没动。
“我家没有秘方。”她说,“只有锄头一把,敢翻地三寸。”
男人冷笑一声:“妇人嘴硬。”
话音未落,一个家奴跳下马,直扑过来。麦穗侧身让开,把鹿皮囊往身后一甩。那人扑了个空,伸手去抓她的手腕。她猛地踩下脚跟,压住对方鞋面,趁他吃痛时抽手后退。
“这籽是你能抢的?”她声音不高,却清楚传到每个人耳中,“它长在毒血浸过的土里,靠的是五色丹化腐为肥!你抢得走,种得活吗?”
家奴愣了一下,回头看马上男子。
男子脸色沉下来,拔出佩剑。剑光一闪,映在麦穗脸上。
她没闭眼。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鼓声。清越、整齐,一下一下敲在空气里。
是郡守的仪仗。
男子眉头一皱,扭头看向村口方向。马蹄声由远及近,旗影已出现在田埂尽头。
麦穗松了口气,却没有后退半步。她站在原地,看着那支队伍沿着黄土道缓缓行来。
仪仗停下。郡守从车上下来,身穿深衣,头戴冠帽。他看了眼拦路的马车和黑衣人,又看向麦穗。
“你是陈麦穗?”
“是。”
“带东西来了?”
麦穗从鹿皮囊里取出布包,打开一角,露出里面的双色籽。阳光照上去,一半紫一半金,颜色分明。
郡守接过籽粒,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然后他抬头问:“这真是你种出来的?”
“是我带着人一起种的。”她说,“翻地三寸,轮作绿肥,净水浸种。方法不难,难的是有人肯干。”
郡守没说话,转身看向那豪强家主。
“李大人这是巡产路过?”
被称作李大人的男子收起剑,拱手行礼:“听闻此地产出奇种,特来查看。”
“查看?”郡守淡淡道,“还是夺方?”
李大人脸色微变:“下官只是想助百姓推广良种。”
“那你刚才拔剑做什么?”麦穗突然开口,“要买方子,可以谈价。动手抢,算哪门子规矩?”
周围一片安静。
郡守盯着李大人看了几息,转回头对麦穗说:“你说这籽靠五色丹化腐为肥?”
“是。”她说,“毒血入土,原本该死。但用了五色丹,血里的东西变了,成了养分。蒸汽升腾,润土护苗。别的地种不出来,只有这块地行。”
郡守点点头,又问:“若官府试种,你能教人吗?”
“能。”她说,“但我有个条件。”
“讲。”
“不是我要当官。”她说,“而是这法子不能只落在一家手里。谁都能学,谁都能用。否则再好的种,也长不出好粮。”
郡守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对随从说:“取印来。”
随从捧出一方铜印,放在托盘上。
“即日起,任你为陇西郡农官,专理新种试植。”他说,“官俸从下月起发,职责是把这套法子教给各乡里正。”
麦穗没伸手接印。
她看着那方铜印,又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
“我不懂官场规矩。”她说,“我只知道怎么让地里长出粮食。如果大人信我,我就干。如果不信,这印我也不拿。”
郡守盯着她看了很久。
最后他笑了下:“你这人倒是实在。”
他挥手,命人将印放回托盘。
“明日举行授印礼。”他说,“今日先随我去看看那块地。”
麦穗点头。
她转身准备带路,刚迈出一步,眼角余光瞥见李大人正盯着她。那眼神像钉子,死死钉在她背上。
她没停下。
一行人往田头走。郡守边走边问细节,她一一回答。说到土壤湿度时,她蹲下抓了把土,捏成团给他看。说到蒸汽时,她指着清晨残留的薄雾。
“就是这个。”她说,“太阳出来,它就会升起来,盖在苗上。”
郡守伸手探了探空气,点了点头。
走到地边时,双色麻苗已经长得齐膝高。叶片宽厚,茎秆结实。穗子低垂,籽粒饱满。
郡守弯腰摘下一穗,翻来去看。
“紫金分色……倒真是少见。”
他直起身,正要说话,忽听身后传来车轮滚动声。
是李大人的马车。车帘紧闭,正缓缓调头。
麦穗看着那辆车退出田埂,驶上小路,消失在林子后面。
她没说话。
郡守看了看她:“怕他?”
“不怕。”她说,“但他不会罢休。”
“我知道。”郡守说,“所以我才给你这个位置。有了官身,他就不能再明着动手。”
麦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鹿皮囊。
夹层里的布包还在。
她轻轻按了一下。
队伍开始往回走。郡守上了车,仪仗重新列队。临上车前,他对她说:“明日辰时,城门口等你。”
她应了一声。
众人离开后,她一个人站在自家院前的黄土坪上。
风吹过来,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
她解开鹿皮囊,取出那包双色籽,握在手里。温度透过布料传到掌心。
远处传来鸡叫声。
她把籽重新包好,塞进夹层,系紧腰带。
天还没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