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半。
大家勾肩搭背地离开后,烧烤摊前只剩下王斯葱一个人。
他没有走。
他就那么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张油腻腻的折叠桌前,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那张复杂的脸。
他划拉着屏幕,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过了很久,他终于点开通讯录,拨通了一个同城奢侈品首饰店的电话。
不远处的黑色库里南里。
司机透过车窗,疑惑地看着王斯葱的背影。
他举起手机,将王斯葱独自一人坐在桌前,打电话的落寞样子录了下来,发给了王首富。
“王总,少爷他……好像有些不开心。”
司机在视频下配上了一行文字。
……
相隔近千里的京都,一栋灯火辉煌的别墅客厅中。
送走了最后一波宾客的王首富,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上楼休息。
他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老王,你这几天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我好几次半夜醒来,都看到你在偷偷看手机。”
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走了过来,是撕葱妈,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心疼。
“没有。”
王首富摇了摇头,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谢谢你,给我准备了这么好的生日晚宴。”
撕葱妈挨着王首富坐下,脸上是真切的笑意。
她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自从嫁给王首富,她每年的生日宴,王首富都会大手一挥,让手下人去督办。
但这一次,从场地到宾客名单,甚至晚宴的菜单,都是他亲手操办的。
“都是老夫老妻的,说这些就见外了。”
王首富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的夜色。
在这之前,他一直觉得,能用手下人办妥的事情,就绝不值得他浪费一秒钟。
有那个时间,他还不如多思考一下,下一个能挣几百亿的项目。
直到这些天,他每天通过司机发来的视频和电话,像追连续剧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天天在进步。
他那颗被商业逻辑和金钱塞满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触动了。
他一直按照自己的理念,在教导自己的儿子。
从小就给他找来世界最顶尖的老师,带他参加全球最高端的商业论坛。
他试图把他打造成第二个自己。
一个更年轻,更无情的商业帝王。
成为第二个王首富。
结果呢?
他那个宝贝儿子,完美地与他的期望背道而驰。
一晚上给他花光几个亿,都是家常便饭。
还经常给他惹是生非,隔三差五的就要他动用关系去派出所捞人。
实在没办法,把他送到了国外,想着眼不见为净。
结果还没消停几天,手下就十万火急地打电话过来,说他的宝贝儿子,因为跟人抢女人,直接造成了两个黑帮的街头火拼。
他只能又把他接了回来。
在他看来,自己的儿子,就是个彻头彻尾、不学无术的混蛋富二代。
但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么个混蛋,在进入那个他听都没听过的“梦想收容所”之后,竟然慢慢发生了改变。
他不再是那个开口闭口就是“老子天下第一”的嚣张姿态。
他也知道了,想要不饿肚子,就得靠自己的一双手去挣。
明明是在狼狈地送外卖,却还嘴硬地骗自己,说是在会所里潇洒。
他甚至……有了自己的朋友。
就在刚刚,他更是亲眼看到,有人竟然那么恭敬地,向他的儿子鞠躬致谢。
也看到,朋友们走后,他一个人坐在那儿,落寞地发呆。
王首富突然觉得,自己或许是一个顶级的商人,但却是一个连及格线都达不到的父亲和丈夫。
所以,他老婆这次的生日宴。
他决定,亲自来办。
他中途甚至有好几次,都想直接派人冲到那个小破城市,把王斯葱强制弄回来。
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儿子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正确的方向,他这个做父亲的,如果再用那种命令式的方式,强行把他带回来,那之前的一切努力,可能都白费了。
所以,这一次,为了弥补儿子这次没有到场的缺憾,他付出了更多的心思。
“谢谢你,老王。”
撕葱妈将头轻轻倚在他的肩膀上。
她显然也感受到了王首富最近的变化。
她还以为是王首富在工作上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她能做的,就只有在生活上,让他更轻松一些。
至于她那个宝贝儿子,她当然心疼得要命。
但王首富跟她说过,王斯葱这次是赌气离家,他切断了那小子所有的经济来源和人脉关系。
虽然这对王斯葱来说很残忍,但这是在救他。
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真的走上一条不归路。
所以,哪怕她再担心、再想念,也不敢给王斯打电话。
更不敢在王首富面前,轻易提起那个名字。
客厅里安静了许久。
王首富终于开口:“你想撕葱了吧?”
撕葱妈的身体本能地一颤,点了点头,然后又赶紧摇了摇头。
“没……没有。”
“那小子……他现在变了。”
说这话的时候,王首富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竟然勾起一个弧度。
“看在咱们夫妻俩这么久没好好聊过的份上,我给你看样东西。”
说着,王首富打开了手机,点开了他和司机的聊天框。
他从最上面,司机发来的第一个视频开始,点了播放。
视频里,王斯葱被王大力和陈默一左一右地架着,跟拖死狗一样,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你让老子去送外卖?你他妈知不知道我是谁!”
撕葱妈看到这一幕,心疼得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老王,这……这是怎么回事?撕葱他怎么……”
“别急,接着看。”
王首富递给她一张纸巾。
屏幕上,画面一转。
王斯葱穿着那身黄色的外卖服,因为找不到地址,急得在原地团团转。
下一个视频,他被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指着鼻子骂,最后还不得不自己掏钱赔付。
再下一个,他被高档酒店的保安拦在门外,被逼着走了那个又黑又窄的员工通道。
撕葱妈看得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别哭了,看这个。”
王首富划到下一个视频。
视频里,王斯葱、王大力、陈默三个人蹲在便利店门口,一人一根烤肠。
王斯葱点开外卖软件的收入页面,看到“118.5元”那个数字时,咧开嘴,笑得像个两百斤的傻子。
撕葱妈看着视频里儿子那张沾着灰尘却无比灿烂的笑脸,哭着哭着,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紧接着,是摩天轮下的疯狂。
王斯葱站在花坛上,拿着大喇叭,像个传销头子一样,唾沫横飞地忽悠着众人。
从九百九十九的t恤,到一千九百九十八的回购,再到最后九千九百九十九的拍卖。
当视频里那个戴墨镜的男人喊出“十二万”的时候,撕葱妈惊讶地捂住了嘴。
最后,视频定格在刚刚的烧烤摊。
那个叫张成功的男人,走到了王斯葱面前。
“葱少,谢谢。”
一个九十度的,无比郑重的鞠躬。
视频到这里,结束了。
客厅里,一片寂静。
只剩下撕葱妈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她看着手机屏幕里,儿子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那个只会花钱惹事的混世魔王吗?
他竟然会为了几十块钱跟人低头,会为了自己挣来的一百多块钱开心得像个孩子。
他甚至,让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对他心甘情愿地鞠躬致谢。
那不是因为钱,也不是因为他王首富儿子的身份。
“老王……”
撕葱妈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我们的儿子……他好像,长大了。”
王首富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
他的眼眶,也有些湿润。
“是啊。”
他低声说道。
“长大了。”
这时。
管家给王首富打来电话。
得到他的允许后,端着一个礼品盒走了进来。
“老爷、太太,这是少爷给太太送的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