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能飞到直到一处隐在云雾中的山壁前才骤然停步。
那山壁中央赫然裂开一道黑沉沉的洞口,风从洞内穿出,裹挟着湿冷的气息。
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他定了定神,双手合十,对着洞口恭敬躬身,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穿透洞中的空旷:“了凡长老,了凡长老!
天机阁松溪子座下孙儿松泉,遣弟子慧能特来求见!
弟子携令牌而来,所言皆是人命关天的急事,恳请长老出山相助!”
声音在洞内层层回荡,撞在岩壁上碎成细碎的回音,良久只余风声呜咽。
慧能连喊三声,洞内依旧死寂,他心中微沉。
想着松泉在宗门大殿急得打转的模样,又望了望这深不见底的洞窟,终究叹了口气,转身正要离去。
“阿弥陀佛。”
一声苍老而慈祥的佛号陡然在身后响起,慧能浑身一震,猛地回头不知何时,一位身披月白僧袍的老僧已立在他身后。
僧袍上没有半点尘俗烟火气,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一双眼眸如古井般深邃,正目光平和地望着他。
未等慧能反应,老僧已抬手接过他手中那枚刻着“松溪”二字的令牌,指尖拂过令牌纹路。
淡淡开口:“什么事,竟要松溪那老家伙的孙儿,特地遣人来唤贫僧出关?”
“弟子不知详情。”慧能忙躬身回话,语气愈发恭敬,“只是松泉来时。
脸色惨白,说话都带着颤音,只说‘人命关天’,看那样子,定是出了天大的事!”
了凡长老捏着令牌的手指微微一顿,月白僧袍骤然无风自动,衣袂翻飞间,他人已如一道轻烟般消失在原地。
慧能只觉眼前一花,再抬眼时,原地早已空无一人,而此刻的天机阁宗门大殿内,了凡长老已稳稳立在殿中。
松泉在殿内来回踱步,不住地望着殿外,脚下的地砖都快被他踏出坑来。
听到身后轻响,他猛地回头,看清来人时,眼眶瞬间更红,几步冲到了凡面前,声音哽咽:“了凡长老!您可算来了!
求您救救汪桐!他为了我为了我身受重伤,现在已经气若游丝,再晚一步,恐怕就不行了”
“哦?”了凡长老眉头微挑,语气里带着几分讶异,“你们不是去千佛城游玩吗?怎会伤得如此严重?”
“长老,您随我走,路上我再跟您说!”松泉急得抓住了凡的僧袍袖口,声音都在发颤。
“汪桐他现在躺在那禅房里,气息都快断了,您快去看看,无论如何,求您救救他!”
了凡长老望着他焦急得不行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贫僧随你去看看。
只是生死有命,能否救回,还需看他自身的造化。”
“好好好!只要您肯救,怎样都好!”松泉连连点头。
话音未落,了凡长老已伸手扯住松泉的衣角,僧袍一抖两道身影瞬间化作一道流光。
转瞬便落在了禅房外。禅房门窗虚掩,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急促的喘息声。
推开门的刹那,了凡长老便见一道白影正伏在床前。那是一头身形矫健的白驴,驴耳直立。
正用前蹄轻轻抵着床上少年的手腕,一缕的灵力从它蹄尖溢出,缓缓注入少年体内。
床上躺着的正是汪桐,他面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
胸口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若不是那缕灵力支撑,恐怕早已没了气息。
正是云蹄子。方才松泉一离开禅房,它便察觉汪桐的气息陡然减弱,心下一慌汪桐若是死了。
他自己也是活不了的情急之下,它也顾不得什么了,将灵气渡入汪桐体内,勉强吊着他最后一口气。
“好一头聪慧的灵驴,竟有如此心性。”了凡长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声音温和。
云蹄子浑身一僵,猛地回头看向门口。见了凡长老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它心里咯噔一下这老僧怕已看出自己的来历。
它立刻收敛气息,眼珠里闪过一丝慌乱,连忙收了灵力,乖乖往后退了两步。
垂着驴耳站在一旁,摆出一副懵懂的模样。
了凡长老没再理会它,径直走到床前,俯身握住汪桐的手腕。
他原本平和无波的脸上,眉头便缓缓蹙起,眼底多了两分郁色。
片刻后,他松开手,看向一旁早已屏住呼吸的松泉,语气凝重:“他体内经脉断了三成。
丹田受损,五脏六腑都受了震伤,尤其是心脉受损严重,寻常修士若伤成这样,早已魂归地府。你们究竟遇到了什么劲敌?”
松泉咬了咬牙,也顾不得什么宗门颜面,声音发颤地开口:“我与明心两情相悦。
可她宗门的净尘师太、慈安大师坚决反对汪桐为了我们离开,硬生生挡了他们两人一击!
慈安师太是元婴初期。”
“哦?”了凡长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化为一声轻叹。
“这小子倒有几分胆色,竟敢以金丹修为,硬接元婴修士一击,佩服,佩服。”
话虽如此,探脉时,他分明在汪桐体内察觉到一缕极淡、却带着滔天戾气的佛门法力气息。
那气息是法海的。他早已知晓汪桐杀了法海,只是此事涉及因果轮回,他不愿多管。
“他这伤,已是濒死之境。”了凡长老收回思绪,语气郑重。
“贫僧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救活他,只能试一试,死马当活马医。”
“求您试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松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了凡长老连连叩首。
了凡长老抬手扶起他,他屈指一弹从储物戒指中,取出数十根三寸长的银针从戒指中飞出,银光闪烁,整齐地悬在半空。
他伸手将汪桐胸前的衣襟轻轻扯开,露出那布满细密血痕的胸膛。
随即指尖连动悬在空中的银针飞速刺入汪桐身上的“膻中”“气海”“命门”等穴位,针尾微微颤动,竟隐隐透出一丝金色佛光。
做完这一切,了凡长老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口中诵起晦涩的佛号。
随着佛音响起,他周身渐渐泛起柔和的金色佛光,那佛光越来越盛,如一轮小太阳般照亮了整个禅房。
他缓缓抬手,将掌心贴在汪桐的丹田之上,温和却磅礴的佛性之力。
顺着掌心缓缓注入汪桐体内,一点点滋养着他受损的经脉与丹田。
半个时辰倏忽而过,禅房内的佛光渐渐收敛。
了凡长老指尖连弹,悬在汪桐身上的银针如尽数落入他掌心。
他俯身细看,见汪桐原本微弱如游丝的气息已变得平稳悠长。
苍白的脸颊也添了几分血色,不再是之前那副气若悬丝、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模样,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他伤得太重,经脉丹田受损极深,贫僧这一针只能稳住他的性命,想要彻底恢复,还需时日。”
了凡长老直起身,从储物戒中取出纸笔写完,他将药方折好递向松泉,“往后每日清晨,贫僧会来施针。
你拿着这药方,去千佛城的药铺抓药,一日三次,趁热喂他喝下,切不可忘。”
松泉双手接过药方,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叠好,。
而后对着了凡长老深深躬身,声音里满是感激:“多谢了凡长老救命之恩!松泉此生不忘!”
一旁的明心,自始至终都垂着头站在墙角阴影里。
方才松泉特意嘱咐她便真如一尊玉雕般立着,恨不得将自己融进墙里,做个彻头彻尾的透明人。
了凡长老转身要出门时,目光淡淡扫过松泉,又在明心身上稍作停留,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抬手,将禅房门缓缓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明心才猛地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
松泉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望向床上依旧昏迷的汪桐,语气郑重:“明心,你在这里守着他,我现在就去千佛城抓药。”
“放心吧,我会看好他的。”明心连忙点头,走到床边。
松泉不再耽搁,转身快步走出万佛禅宗。千佛城内依旧人声鼎沸,街道两旁商铺林立。
他径直走向最有名的“平安商会”这商会在西漠经营多年,灵药丹药最为齐全,想来能配齐了凡长老的药方。
刚踏入商会大门,穿着青色短打的店小二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拱手道:“这位前辈驾临。
不知是要买丹药,还是寻灵药?小店应有尽有,保准让您满意!”
松泉没多寒暄,直接从怀中掏出药方递过去:“你看看,这上面的灵药,你们这里可有?有的话,按方抓上八份。”
店小二接过药方,只扫了两眼,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连忙躬着身往后堂跑去。
“前辈稍等,这药方上的药材金贵,小的得请管事来看看!”
不多时,留着山羊胡的管事快步走出,手里捏着药方,目光在松泉身上打量片刻,语气带着几分谨慎。
“这位道友,您这药方可不一般啊。”他指着药方上的几味药材,“单说这‘三百年紫叶芝’和‘五百年茯苓’。
便是西漠少见的珍品,更别说还有‘千年雪参须’这一副药抓下来,价值不菲啊。”
松泉心中早有预料,不等管事说完,便抬手从储物戒中取出数十块莹白剔透的上品灵石,灵力波动醇厚。
“管事放心,灵石我有,不会差了你们的。”他语气干脆,“尽快按方抓药,我等着用。”
管事见他出手如此阔绰,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喜色,连忙收起药方,脸上堆起热情的笑:“道友爽快!
小的这就去安排,保证片刻就好!”说着,他快步吩咐伙计去后堂取药,自己则守在一旁,殷勤地给松泉倒茶。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伙计便捧着八个精致的药包走了出来。
管事亲手接过,递到松泉面前,笑道:“道友,八副药都齐了,您点点。一共二十块上品灵石。”
“二十块?”松泉接过药包的手顿了顿,心中暗自咋舌。西漠本就修炼资源匮乏,灵石珍贵,寻常修士一年也未必能攒下一块上品灵石。
而这药方里的灵药,最低年限都要三百年,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他虽心疼,却也知道汪桐的命更重要,当下没多说什么,取出二十块上品灵石递过去,抱着药包转身就走。
赶回禅房时,明心连忙迎上来:“药买到了?”“嗯,我这就去煮药。”
松泉将药包放在桌上,取了一副拆开,一股清苦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
他架起小炉,添上柴火,将药材一一放入陶罐,注上灵泉水,小火慢熬。
半个时辰后,药汤熬成了深褐色,浓稠的药汁散发出刺鼻的苦涩味,光是闻着,就让人皱紧眉头。
松泉将药汁滤进瓷碗,端到床边,见汪桐依旧双目紧闭,只能小心翼翼地扶起他。
用汤匙撬开他紧抿的嘴唇,一点点将药汁喂进去。
药汁刚入喉,汪桐原本舒展的眉头便猛地蹙起,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将这苦涩的液体吐出来,却被松泉稳稳按住。
直到一碗药尽数喂完,松泉才松了口气,将他轻轻放回床上。
而汪桐的眉头,却依旧蹙着,想来是这药的苦味,连昏迷中都能清晰感知到。
一碗药下肚,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汪桐苍白的脸颊便渐渐泛起一丝红润,气息也愈发平稳。
接下来几日,松泉每日按时煮药喂药,了凡长老也如约清晨前来施针。
汪桐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只是始终沉睡着,不见醒来。
直到第五天中午,松泉端着刚熬好的药碗走进禅房,刚要伸手去扶汪桐。
却见床上的人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紧接着,那双紧闭了五日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汪桐!”松泉又惊又喜,手里的药碗都差点没端稳,快步走到床边
声音都带着颤音,“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汪桐眨了眨眼,眼神还有些涣散,喉咙干涩得发疼,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活下来了?没没死?”
“呸呸呸!说什么胡话!”松泉连忙打断他,将药碗递到他嘴边,“怎么会死!
我特意去求了了凡长老,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快,趁热喝药。”
温热的药汁刚碰到嘴唇,汪桐便猛地皱紧眉头,往后缩了缩,哑着嗓子喊。
“这什么玩意儿?是不是下毒了?怎么苦得要命!”
“你胡说什么!”松泉又气又笑,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我要是想下毒,还费这么大劲救你?
这是了凡长老亲手开的药方,我花了二十块上品灵石抓的药!你喝不喝?不喝我就灌了!”
“二十块上品灵石?!”汪桐瞬间瞪大了眼睛,心疼得龇牙咧嘴,也顾不上药苦了,凑过去张嘴就喝,一口气将一碗药喝了个底朝天。
一脸委屈,“我这伤可是为你受的!回去之后,你非得让你爷爷好好补偿我不可!”
松泉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