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刚过，巷口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声。
“沈嫂子！沈嫂子在家不？”
那声音尖得像划碟子。
宋之叙和宋之瑶互相对视：
来了。贺秀妍她娘来了。
沈若棠正晾被子，听到声音，一点没慌，只把被角往绳上一拍。
“在。想干啥？”
话刚落，贺秀妍她娘李明佳拎着个口袋就冲进来。
后头还跟着贺秀妍，脸上抹了粉也挡不住那股子“要闹”的劲。
“沈嫂子！”李明佳声音拔得老高，“我今天是来讨个说法的！”
沈若棠：“说。”
李明佳叉着腰：“你儿子昨晚是不是跑我闺女那边去哭了？”
宋之叙：“……我哪哭了？我就是去……”
沈若棠抬手：“你闭嘴。”
宋之叙：“……”
沈若棠看着李明佳：“你继续。”
李明佳巴不得她让：“那行，我就接着说！
我闺女都怀着孩子了，你儿子还跑去砸东西，一喊就是一院子人。我闺女脸都丢光了！”
沈若棠一挑眉：“砸东西？”
宋之叙紧张：“妈我没砸！我就是拍了下桌子——桌子自己歪的！”
沈若棠：“我让你闭嘴，你听不懂？”
宋之叙立刻“唰”地闭嘴。
贺秀妍小声插一句：“昨晚是挺吓人的……”
沈若棠转头看她：“你吓？我家儿子的命吓不吓？”
贺秀妍嘴立即闭上。
李明佳一看女儿被怼，炸得更快：“沈嫂子，你别倒打一耙！
现在全巷子都传，是你把你儿子逼疯了！”
沈若棠淡淡：“谁传的？报名字。”
“街坊邻居呗！”
“哪个？说清楚。”
李明佳卡了一下，回不了。
沈若棠往前一步：“你们娘俩今天来这屋，是来气我的？还是来认事？”
李明佳强撑：“我当然是来讲理的！”
“那你先讲你闺女弟弟偷的鸡还了没。”
李明佳怔住：“你、你扯那干啥？”
“你来我家扯我儿子情绪，我不能扯你家偷鸡？”
宋之叙：“妈……您别啥都往外抖……”
沈若棠扭头：“你怕丢人？”
宋之叙：“……不怕。”
李明佳脸涨得跟猪肝似的：“沈嫂子，你欺人太甚！”
沈若棠：“我欺你啥了？我说的是事实。”
李明佳哆嗦：“那是孩子不懂事！”
沈若棠冷声：“我儿子在厂里被人盯着，你闺女一句问都没有，是懂事？”
贺秀妍憋不住了：“我那时候心里乱……”
“乱？你家那边一个要钱，一个要你替他们擦屁股；
我儿子一摊麻烦，你连话都不问一句？
你是把他当男人，还是当现成摇钱树？”
贺秀妍脸白得像粉扑掉地上。
李明佳实在忍不了：“沈嫂子，你别仗着你会骂！
我们家秀妍要不是嫁进来，你家能有孙子？”
沈若棠这回真笑了：“孙子是我生的吗？我哪天指望你们给我传宗接代了？”
李明佳：“那……那秀妍辛苦怀着……”
“怀着你家亲戚，还是我家的？
她怀的是我儿子的孩子，你跟我摆脸？
你闺女怀孕我又不是领工资，我倒要谢谢你？”
宋之瑶在后头忍得肩膀都抖：“妈……您慢点说……”
沈若棠瞪她：“你闭嘴。”
宋之瑶：“闭！”
李明佳指着沈若棠：“你这人简直就是个火药桶！”
沈若棠冷冷：“那你别来点我。”
贺秀妍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妈，我是真心想过日子的……”
沈若棠盯着她：“你真心？
我问你，你知道你男人厂里出事吗？”
贺秀妍抬头，愣住：“什么出事？”
沈若棠冷笑：“他昨天被叫去查账，你知不知道？”
“什、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娘俩忙着给你弟凑钱的时候。”
贺秀妍脸色轰地白下去。
“之叙，你咋不跟我说？”
宋之叙憋了一整天，此刻情绪压不住：“我说你有用吗？
你那时候只盯着你弟一个人！
我说厂里查我账，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贺秀妍哭得发抖：“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我娘家断了……”
沈若棠打断：“那你要不要我把你送回你娘家去？”
李明佳跳起来：“你敢！”
“我当然敢。”沈若棠语气稳得吓人，“我把你闺女往你家门口一放，你敢不敢接？”
李明佳被这句话生生怼得后退一步。
沈若棠道：“你们家要帮弟弟，我拦不着。
但你们若想靠我家儿子顶你们那边的烂摊子——
没门。”
贺秀妍哽咽：“沈婶，我……我只是怕之叙不挺我。”
沈若棠冷声：“你先挺他了吗？”
一句话，所有人都闭嘴。
沈若棠往桌边一靠：“说吧。
今天来，是闹？还是解决？”
李明佳拉着闺女：“秀妍，我们走！跟这种人没法说话。”
沈若棠淡淡：“走啊。
别回头。
回头我还以为你们舍不得我家这点墙皮。”
李明佳被怼得鼻子都歪了，拉着女儿往外冲。
但贺秀妍走到门口突然停下。
“沈婶……”
声音发抖，却不再哭。
她低下头，像是第一次把腰弯下来：
“我、我想留下来听。”
李明佳炸了：“秀妍！”
贺秀妍抽手：“娘，你先回吧。”
“你疯了？你跟着他们干啥？”
贺秀妍咬牙：“娘，这家是我嫁进来的。”
沈若棠眼皮一抬，但没说话。
李明佳气得跺脚：“秀妍，你给我出来！”
贺秀妍却一句：“娘，我现在要跟我男人和他妈说。”
李明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甩袖子就走：“你死在这里别喊我！”
巷口还回荡着她骂骂咧咧的声音。
屋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沈若棠看着贺秀妍，没有怒，没有压，只是淡淡问——
“那你想怎么说？”
贺秀妍吸了口冷气，手抖着，却稳稳站直：
“沈婶……
我不跑了。
您要骂，您骂我。
但我今天想把我们三家的事……说清楚。”
沈若棠的眼神终于微微一动。
“行。既然你敢说清楚——我就坐着听。”
……
屋里一片死寂。
贺秀妍站在门口，脸白得像刚从冷水里捞出来。
沈若棠坐着不动，连衣角都没抖一下。
宋之叙在桌边，手指紧扣着凳子边，像憋了整整一年。
终于，他吸口气，声音低沉：“妈，我今天得说一句。”
沈若棠抬眼：“说。”
“我……站我媳妇这边。”
这句话一落，宋之瑶当场瞪大眼：“大哥你疯了？现在站她那边？”
宋之垣也皱眉：“之叙，你挑这个时候说？”
沈若棠却没反应，只眯眼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宋之叙把背挺直，像是豁出去了：“我说，我站我媳妇。
她不是坏人，她就是被娘家拖得喘不过气，她没想让我们帮她那边。
她也委屈。”
沈若棠稳稳坐着，没有急着回嘴。
只是淡淡问：“说完了？”
宋之叙咬牙：“还没。
妈，我知道您对我们好。
可您这几年，把我们骂得里外不剩一块面子。
我是大儿子，我在外头丢人，我回来还得被骂。
我受得住，可她……她受不住。”
贺秀妍像被吓到，忙拉拉他袖子：“之叙别说了……”
宋之叙摇头：“我今天不闭嘴。
妈，我不想再让您冲我媳妇吼了。”
沈若棠抬眉：“她能承我这一嗓子？”
“她承不住。”宋之叙说，“所以我替她扛。”
室内的空气像被钉死了。
沈若棠忽然笑了一声。
不是冷笑，是那种多年没人能听出来的、被呛到了的讽刺笑。
“好啊。
你这话我等了很多年。”
宋之叙怔住：“妈……？”
沈若棠站起来，目光直直看着他：“你终于有个当男人的样子了。”
宋之叙整个人愣在那里。
沈若棠继续道：“你大半辈子都像个夹心饼干，别人压你一下你就扁一点。
今天你能往前站一句——
我不是骂你，我是真松口气。”
宋之叙听到这里，眼眶一下红了：“妈，我不是跟您对着干，我是……”
“我知道。”沈若棠摆摆手，“你第一次不是为了讨好谁，也不是为了躲麻烦。
你是想护你自己的人。”
她盯着他：“这叫硬气。
这叫长大。”
宋之叙低下头，肩膀抖了一下：“妈，我……我怕您生气。”
“我生啥气？”沈若棠道，“我一辈子骂你，就是为了让你有一天能站出来说一句‘我不同意’。
我不是要你一辈子听我的，我要你别一辈子像根葱，谁都能拽着走。”
贺秀妍缓缓抬头，眼眶湿透：“沈婶……那我刚刚那些话……”
“你闭嘴。”沈若棠抬手，“没轮到你说话。”
贺秀妍：“……哦。”
宋之垣忍不住笑出声：“妈还是那个妈。”
沈若棠回头瞪他：“你别幸灾乐祸，你也没比你哥硬到哪去。”
宋之垣立刻闭嘴：“……我闭。”
宋之瑶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妈，那大哥站嫂子那边，您真不生气？”
沈若棠淡淡：“以前我会。
现在不会。”
“为啥？”宋之瑶问。
沈若棠叹息：“因为他第一次不是逃，他是往前挡。
他不是跑，他是撑。
一个男人要是能站在老婆前头——
我这个当妈的，心里……也没那么寒。”
宋之叙彻底绷不住，眼泪啪地掉下来：“妈，我不是不孝，我只是……”
“我知道。”沈若棠轻轻拍了拍他肩，“你不是不孝，你是终于成了一个别人靠得住的人。”
这句话，宋之叙整个人腿都软了，直接坐在凳子上，哭得像憋了十年的气一下炸开。
贺秀妍也哭：“沈婶，我……我也想说一句。”
沈若棠斜她一眼：“说。”
“我以后不让他一个人扛了。
我……我不是来找您吵，我是真的……”
她抽泣着，“我以前以为之叙什么都扛得住，可他昨晚一个人在院子口靠着墙发抖，我第一次觉得我不能再拉他后腿了。”
沈若棠眯眼：“他发抖？”
宋之叙：“妈我就是冷……”
“冷？你那叫气得抖。”
沈若棠坐回椅子，长长吐出一口气：“成，既然你们俩终于懂得一起过日子——那今天的嘴仗，我就当没发生。”
宋之叙抬头：“妈，您不记仇？”
沈若棠没好气地瞪他：“我记仇干嘛？留着占地方吗？”
宋之垣笑死：“妈的狠话永远这么好用。”
沈若棠：“你给我闭嘴。”
宋之垣：“闭！”
宋之瑶看着这一幕，鼻子发酸：“妈……家这样，不挺好吗？”
沈若棠没回答。
她抬眼看了三兄妹一圈，再扫向那站得规规矩矩的贺秀妍。
淡淡一句：
“我不怕你们顶我一句，
我怕你们谁都不敢吭声。
家里吵得越凶，往往越不散。”
宋之叙哭着笑：“妈，那……以后我能不能跟您顶两句？”
“你敢？”
宋之叙立刻：“不敢。”
沈若棠忍不住笑，笑意从眼里一点点推出来。
“好了。
这一屋子气散得差不多了。
从今儿个起——谁想过日子，往前站；谁想作死，往后靠。别让这屋子再空下去就行。”
屋里所有人都点头。
……
沈若棠把椅子往中间一拖，拍了拍椅背。
“秀妍，你过来。坐这儿。”
贺秀妍一听，立刻怂了，腿都软了：“沈婶……我站着就行……”
“我让你坐你就坐。”
贺秀妍只好乖乖坐下，腰挺得比门板还直。
宋之叙下意识想坐旁边，被沈若棠一眼瞪回去：
“你滚一边站着。我要跟你媳妇算个清明白。”
宋之叙：“……”
乖乖站着不敢喘。
宋之垣偷笑：“妈这是开堂审媳妇啊。”
沈若棠眼都不抬：“你再插一句嘴，我让你跪洗衣板。”
宋之垣：“闭。”
宋之瑶坐炕沿，整个人端得比看戏还认真。
沈若棠坐下，双手扣在膝上——
不是训、不是吼，
是“今天这事必须说透”的那种气场。
她盯着贺秀妍：“你来咱家多久了？”
“一、一直啊……”
“结婚几年？”
“三年……多点……”
“对我说过几句人话？”
贺秀妍嘴唇一抖：“沈婶，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那我教你。”
沈若棠往前一倾，目光丝毫不躲：“你嫁进来不是来受气的，但也别来当祖宗。
我儿子娶你，不是给你娘家开银行的。”
贺秀妍低头，耳根红了：“我、我知道我弟那边……拖了……”
“你知道？”沈若棠冷哂，“你知道你还敢拉着我儿子往火坑里跳？”
贺秀妍眼圈立刻红：“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我娘家可怜……”
沈若棠啪一下拍在桌上：“你娘家可怜，你就让我们这家替他们命更苦？”
贺秀妍吓得直抖：“不是、不是——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