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垣眼角余光扫过沈若棠那身新衣,冷笑在心里翻腾。
他一向自认为最冷静,可如今看着她那股自信劲儿,心里只觉刺眼。
一个中年女人,被人夸几句就神气成这样?
他嘴角一勾,阴声道:“妈,您这几天可真不一样,镇上人都在夸您。说您越活越年轻,我在厂门口都听见了。”
沈若棠抬眼看他,神色平淡:“那你是替我高兴,还是心里不服?”
宋之垣一怔。她的语气太平静,平静得像一面镜子,把他的虚伪照得明晃晃。
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多话。
宋之瑶却忍不住。
她抬起头,眼神复杂:“妈,人家夸您年轻好看,那您就真以为自己年轻啊?您比我还会打扮,别人看了只会笑话。”
这话像火星落进油锅。
沈若棠缓缓回头,眼神冷得像刀:“笑话?我打扮自己,是我爱干净。我不靠男人,也不靠儿女。你要是嫌丢脸,就先学会自己挣脸。”
宋之瑶咬唇,脸涨得通红,眼泪又打转。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您这样,人家都拿您跟我比——”
“那就比。”沈若棠打断她,语气坚硬,“要是连你妈都比不过,那就是你活得不值。”
空气凝滞。宋之瑶哽着嗓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没哭出声。
沈若棠把手里的菜篮放稳,掸了掸手上的灰,声音不高,却稳稳砸进三个人的心里——
“我不靠你们,也不求人。我该笑就笑,该走就走。你们要是看着不顺眼,就闭上眼。”
她提着篮子进屋,动作干脆利落。
院子里,三兄妹一动不动。
沈若棠穿着那件红衣、脚踩蓝鞋,神情利落地进了厂区。
厂门口的门卫一愣,随即笑起来:“沈嫂子?这阵子都没见你,今天气色可真好!还以为谁家来了个新领导娘子呢。”
沈若棠笑了笑:“来看看老同事,顺便给赵茹安送点补品。”
“她啊?”门卫笑着点头,“现在可是咱厂的红人,车间主任都夸她能干。”
进车间那会儿,机器的轰鸣声一浪高过一浪。
沈若棠站在门口,照旧先系紧袖口,走得稳稳当当。
有人一回头,看见她,惊讶地喊:“沈姐!”
一时间,几台机器都慢了几拍。
“沈姐好久没来厂里了!”
“听说你在镇上可风光呢,都说你越活越年轻!”
“你这气色,哪像退下来的?比咱厂里那些小姑娘精神!”
沈若棠笑着摆手:“哪能。年轻是她们的事,舒服才是我的事。”
众人一愣,随即一阵大笑。
“这话说得真好!”
“沈姐这几年可真变了。”
“以前老是心事重,现在看着顺眼多了。”
赵茹安听见动静,从办公室里出来,笑着快步迎上:“妈!您怎么来了?”
她手里还拿着笔记本,额头上有汗,神情里却透着光亮。
“给你送点红枣和鸡蛋。”沈若棠把布包放下,语气淡淡,却温柔得很,“自己忙归忙,也别亏了身子。”
赵茹安忙应声:“妈您放心,我有数。”
这一幕,落在工友们眼里,真叫羡慕。
有人小声感叹:“哎,这干妈干女儿,比亲的还亲。”
“你看她俩那样,多和气,哪像咱听说的那仨白眼狼。”
“人活明白了,就不靠别人活。”
这话不大声,但一句句落进耳朵,像暖风吹开了多年的闷气。
下班后,老厂长路过,看到沈若棠,笑着把她请进办公室:“沈嫂子,来喝杯茶?好久不见了。”
沈若棠坐下,手心温着茶盏,神情安静。
老厂长看她一眼,感慨道:“你呀,以前老为孩子操心,我还劝过你‘该松一松手’。没想到真有一天,你能这样清爽。”
沈若棠轻声笑:“人不被逼到死角,哪会懂什么叫放手。以前我活给别人看,现在……我只活给自己。”
老厂长点点头,竖起大拇指:“好!你这是咱厂里女人的榜样。”
沈若棠拎着菜篮从厂里出来,身边还跟着赵茹安。
两人边走边说笑,神情轻松。赵茹安手里抱着一小包糕点,笑着道:“妈,我今天领了奖金,买点甜的给您尝尝。”
沈若棠被逗笑:“你这孩子,拿钱不花在自己身上,总想着我。”
“那当然,妈喜欢吃甜的。”赵茹安眨眨眼。
回到家,院门一开,三个孩子都在——宋之叙靠门抽烟,宋之垣半躺在凳上,宋之瑶坐在屋门口缝扣子。
他们看到那一幕,几乎是同时怔住:
赵茹安——竟然跟妈一起回来的?
沈若棠一边走进屋,一边吩咐:“瑶瑶,去把碗筷拿齐,今天有客人。”
宋之瑶手一抖,针线掉地上,声音尖了几分:“她是客人?”
沈若棠回头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要是肯叫我一声妈,真心为我做顿饭,她就不是客人。可惜,你不配。”
赵茹安赶紧打圆场:“妈,您别这么说,瑶瑶姐还小……”
沈若棠打断她:“她小?她都二十了。真要懂事,早就懂事了。”
那一刻,空气凝固。
饭桌摆好,菜色是沈若棠亲自下厨的:红烧排骨、蒸鱼、鸡蛋羹、青菜,还有赵茹安带的那包糕点。
香味一阵阵飘,连宋之叙都咽了口唾沫,却始终没挪步。
沈若棠招呼:“茹安,坐下吃。”
赵茹安规规矩矩地坐到沈若棠身边,小声道:“妈,您也坐。”
沈若棠笑了笑,落座后才慢悠悠开口:“有些饭啊,不是每个人都能吃的。能坐在这桌前的,是有心的人。”
三个孩子同时抬头,脸色各异——
宋之叙黑沉,宋之垣阴冷,宋之瑶眼圈发红。
沈若棠没看他们,只夹起一块排骨放进赵茹安碗里:“尝尝,今天烧得嫩不嫩。”
赵茹安忙应声:“香,真香!”
她笑得甜,眼里泛光。那一刻,她像个真正的女儿。
饭香浓得要化开,三个孩子却坐如针毡。
宋之叙忍了半晌,终于憋不住:“妈,咱家的饭桌什么时候变成外人家的了?”
沈若棠抬眼,语气平淡:“你们嫌我狠心的时候,这桌饭就是‘外人家的’。现在我找个人疼我,这桌饭才算自己的。”
宋之瑶眼泪掉下来:“妈,您真要认她当女儿?那我们算什么?”
沈若棠手里的筷子一顿,神情冷下去:“你要是问这个,那就先想想,你最后一次叫我妈,是几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