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石板缝里的霉味混着苏慕言身上未干的血味,黏在鼻尖挥不散。我半扶半抱着他走在最后,每一步都踩得沉重——方才沈逸带来的骑兵虽冲散了禁军,可苏慕言胸口的血窟窿,却再填不上了。
“大小姐,前面就是谷口了。”老郑在前面开路,刀鞘上的血珠滴在草叶上,晕开小团深色。我抬头望去,谷口外的青山隐在晨雾里,倒像极了小时候娘带我避雨的那片山。只是那时娘牵着我的手,如今我怀里只剩渐渐发凉的人。
刚出谷,沈逸突然勒住马,长枪横在胸前:“不对劲,这附近太静了。”话音刚落,林子里突然窜出十几匹黑马,马上的人穿着玄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手里的弩箭正对着我们。
“是皇贵妃的暗卫!”老郑喊着拔刀,木槿会的兄弟立刻围成圈,将我和苏慕言护在中间。箭雨瞬间袭来,沈逸的骑兵举盾格挡,“铛铛”的金属撞击声在山谷里炸开。我抱着苏慕言蹲在地上,从怀里摸出《破邪录》——方才匆忙间只来得及把书塞进衣襟,此刻书页被血浸得发皱,却正好翻到记载木槿会起源的那页。
原来早在天宝年间,木槿会就已存在。那时会中先辈在骊山脚下发现千年木槿,其花汁能解百毒、活死人,却也引来了权贵觊觎。后来安史之乱,会中人为护木槿,几乎全葬在了马嵬坡。娘接手木槿会时,正是先帝忌惮世家、大肆削权之际,她不过是想守住先辈基业,却落得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大小姐,快上马!”沈逸策马过来,伸手想拉我。我刚要起身,就见一支弩箭朝着苏慕言的胸口射来——暗卫竟想毁他尸身!我猛地扑过去护住,箭尖擦着我的肩膀飞过,钉在旁边的树干上,箭尾还在颤。
“跟他们拼了!”老郑红着眼冲出去,刀砍在暗卫的盔甲上,溅起火星。沈逸的骑兵也杀红了眼,黑马和玄甲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我抱着苏慕言爬上马背,沈逸挥枪扫开身边的暗卫,策马往山林深处跑:“老郑,我们在破庙汇合!”
马蹄踏过晨露,风刮得耳朵生疼。我低头看着苏慕言苍白的脸,他的睫毛上还沾着草屑,像只是睡着了。可我知道,他再也不会醒过来,不会再在我练字时偷偷递来糖糕,不会再在我被皇贵妃刁难时挡在我前面。
跑了约莫半个时辰,沈逸勒住马:“前面就是破庙了。”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远处的山坳里立着座破败的庙宇,庙门塌了一半,屋檐下挂着的风铃早没了铃舌,只剩个空架子。
我们把苏慕言放在庙内的神龛旁,用干草铺在他身下。沈逸点燃火把,火光映着神龛上斑驳的佛像,倒添了几分凄凉。“大小姐,先处理下伤口吧。”他递来一块干净的布条,我这才发现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染透了僧袍的灰布。
我接过布条,刚要包扎,就听见庙外传来脚步声。老郑带着几个兄弟跑进来,身上都带着伤:“大小姐,暗卫没追来,可我们在山下看见禁军的旗号,怕是皇贵妃要封山了。”
“封山也得出去。”我攥紧《破邪录》,“《破邪录》里说,皇贵妃的邪术靠‘血蛊’维持,而血蛊的炼制地,就在皇宫的地下密室。要破她的邪术,必须毁了密室里的蛊炉。”
沈逸皱起眉:“皇宫守卫森严,尤其是地下密室,据说除了皇贵妃和国师,没人能靠近。”老郑也点头:“我听以前在宫里当差的兄弟说,密室的入口藏在御花园的假山下,可那里日夜有禁军看守,根本近不了身。”
我翻开《破邪录》,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忽然停在一行小字上:“宫城西北,有腐渠通密室,渠口隐于柳林。”腐渠——不就是皇宫的下水道吗?我抬头看向他们:“我知道怎么进密室了,从下水道走。”
老郑愣了愣:“下水道?那里面又脏又臭,而且说不定有陷阱。”“总比硬闯皇宫强。”我把《破邪录》合上,“现在就走,趁禁军还没封死所有出口。”
沈逸背起苏慕言的尸身,老郑带着我们绕到山后的小路,往京城方向走。一路上避开巡逻的禁军,直到黄昏时分,才到了京城外的柳林。柳林旁有条臭水沟,沟边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沈逸拨开芦苇,露出个半人高的洞口,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这就是腐渠的入口?”老郑捂着鼻子,“里面怕不是有老鼠和虫子。”我点点头,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我先进去探路,你们跟在后面。”
刚钻进洞口,污水就没过了脚踝,冰凉的水裹着烂菜叶和死老鼠,让人一阵恶心。我举着火折子往前走,通道狭窄,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墙壁上爬满了青苔,时不时有水滴落在头上。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面突然传来“滴答”声,不是水滴,倒像是铁链拖地的声音。我放慢脚步,火折子的光映在前面的墙壁上,竟看见一道黑影蹲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个东西在啃——是老鼠!
“谁在那里?”我喝了一声,黑影猛地站起来,转过身。火光照在他脸上,我愣了愣——是墨尘!他的衣服破了好几处,脸上沾着污泥,嘴角还沾着血迹,可眼神却亮得很。
“微槿?你怎么会在这里?”墨尘显然也没想到会遇见我,他踉跄着走过来,我才发现他的脚镣还没解开,铁链拖在地上,磨出刺耳的声音。
“你怎么逃出来的?”我赶紧扶住他,他的胳膊还是冰凉的,“你的伤……”“路上捡了个死老鼠,勉强填了肚子。”墨尘笑了笑,笑得有些苍白,“暗卫押我去天牢的路上,我趁他们不注意,滚下山坡逃了出来,一路躲躲藏藏,才找到这个入口。”
老郑和沈逸也跟了上来,看见墨尘,都松了口气。“墨尘兄,你没事就好。”沈逸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正要进密室毁蛊炉,你跟我们一起。”
墨尘点点头,目光落在沈逸背上的苏慕言身上,脸色沉了沉:“苏公子他……”我别过脸,声音有些发哑:“他为了护千年木槿,被国师的人杀了。”
墨尘没再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我们继续往前走,通道渐渐宽了些,前面出现了一道铁门,门上挂着把铜锁,锁上锈迹斑斑,却还结实。
老郑从怀里摸出匕首,插进锁孔里,用力一撬。“咔哒”一声,锁开了。他推开铁门,里面黑漆漆的,火折子的光只能照到前面几步远的地方。
“小心点,说不定有机关。”墨尘提醒道。我举着火折子往前走,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脚下传来“咔哒”一声,是石板松动的声音。我赶紧停住脚,低头一看,石板上刻着奇怪的符号,和静云寺偏殿暗门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是血蛊的符咒。”墨尘凑过来,脸色凝重,“踩错一步,就会触发机关,放出蛊虫。”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石板的排列:“这是‘九宫阵’,得按‘木、火、土、金、水’的顺序走,才能避开机关。”
他站起身,对我们说:“跟在我后面,踩着我的脚印走。”墨尘拖着脚镣,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特定的石板上。我们跟在他后面,大气不敢出。
走了约莫十几步,前面突然传来一阵腥风,火折子的光映出前面的景象——是一间宽敞的密室,密室中央放着个巨大的青铜炉,炉口冒着黑色的烟雾,烟雾里还夹杂着细小的虫子,正是血蛊!
“找到了!”老郑刚要冲过去,就听见密室的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你们终于来了。”我们循声望去,角落里站着个穿紫袍的人,手里拿着个青铜铃铛,正是国师!他的身边,还绑着一个人——是云澈澜!
云澈澜的手脚都被铁链绑着,脸色苍白,嘴角还沾着血迹,显然受了不少苦。“微槿,别过来!”他挣扎着,却被国师按住肩膀,“国师设了陷阱!”
国师笑了,声音像蛇吐信:“鹿微槿,你以为毁了蛊炉就能救他?告诉你,云澈澜的血里已经种了血蛊,只要我摇响铃铛,他就会变成我的傀儡,亲手杀了你!”
他晃了晃手里的铃铛,云澈澜突然浑身抽搐,眼神变得空洞。我看着他,心里一紧——《破邪录》里说,血蛊最怕千年木槿的花汁,可我们现在没有花汁,只有云澈澜自己的血。
“墨尘,你带老郑去毁蛊炉!”我朝着墨尘喊,“我来拖住国师!”墨尘点点头,和老郑一起冲过去。国师刚要摇铃铛,我从怀里摸出瓷瓶,里面还剩最后一点云澈澜的血,我朝着国师扔过去,血洒在他的脸上,他惨叫一声,铃铛掉在地上。
“你竟敢用他的血伤我!”国师怒吼着,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朝着我刺来。我侧身躲开,匕首刺在旁边的石壁上,溅起火花。云澈澜还在抽搐,我跑过去想解开他的铁链,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些清明,却还在挣扎:“微槿,别管我,快毁了蛊炉!”
就在这时,墨尘和老郑已经冲到了蛊炉旁,老郑举起刀,朝着蛊炉砍过去。“不要!”国师尖叫着,想要冲过去阻止,却被我死死拉住。刀砍在蛊炉上,“哐当”一声,蛊炉裂开一道缝,黑色的烟雾从缝里涌出来,里面的血蛊纷纷落在地上,很快就没了动静。
国师看着裂开的蛊炉,脸色惨白:“我的血蛊……我的功力……”他突然疯了似的朝着我扑过来,“我要杀了你!”我没躲开,被他按在地上,匕首朝着我的胸口刺来。
“微槿!”云澈澜嘶吼着,突然用力挣断铁链,扑过来推开国师。匕首刺在云澈澜的背上,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我爬起来,捡起地上的青铜铃铛,朝着国师的头砸过去。铃铛碎了,国师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我跑过去扶起云澈澜,他的背上全是血:“云大人,你怎么样?”他笑了笑,脸色苍白:“我没事……血蛊……已经解了……”
沈逸和老郑也走过来,看着地上的国师,松了口气。“大小姐,蛊炉毁了,皇贵妃的邪术也破了。”老郑说。我点点头,看向沈逸背上的苏慕言,心里一阵难过——我们赢了,可苏慕言却再也看不到了。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墨尘说,“这里不宜久留,万一禁军来了就麻烦了。”我们扶起云澈澜,沈逸背着苏慕言,朝着密道外走去。
刚走到腐渠的入口,就听见外面传来马蹄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快,皇贵妃有令,封锁所有出口,一定要抓住鹿微槿!”
是禁军!我们赶紧躲回密道里,看着外面的火光越来越近。墨尘皱起眉:“这下麻烦了,我们被困住了。”我看着手里的《破邪录》,突然想起书里说的“柳林暗门”——腐渠的入口旁,还有个暗门能通到城外。
“我知道还有个出口!”我带着他们往回走,在腐渠的墙壁上摸索,终于摸到一块松动的石头,推开石头,里面露出个狭窄的通道。“快进去!”我们依次钻进通道,通道里黑漆漆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终于出现了光。我们钻出去,发现自己在城外的一片树林里,远处的京城灯火通明,显然还在搜捕我们。
“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云澈澜说,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皇贵妃没了邪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得尽快联系木槿会的其他兄弟,准备反击。”
我点点头,看着远处的京城,心里暗暗发誓:皇贵妃,你欠我的,欠木槿会的,欠所有被你害死的人的,我一定会一一讨回来!
可我没注意,树林的阴影里,有一双眼睛正盯着我们,手里还拿着个黑色的令牌——是皇贵妃的人,他看着我们离开的方向,嘴角露出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