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着那张药方的指尖微微发僵,鹿筱将纸页凑到窗边光亮处——墨迹边缘有些发晕,像是被露水打湿过,想来是藏在花丛里时沾了潮气。药方上的“柳”字虽刻意描得柔婉,可起笔时那一点的顿挫,分明带着男子下笔的沉劲,绝非柳梦琪那软塌塌的笔锋。
“这字不对。”鹿筱抬眼看向夏凌寒,将药方递过去,“殿下看这起笔,柳梦琪写不出这样的力道。”
夏凌寒接过药方,指尖抚过纸面,眉头越皱越紧:“是不对。柳梦琪的字我见过,软得像没骨头,这字看着仿她,却藏着硬气。”他顿了顿,指尖点在药方末尾的空白处,“而且这纸……是贡品宣纸,柳家虽有体面,却也未必能随手拿这纸来写药方。”
贡品宣纸?鹿筱心里一动——京里能随意用贡品宣纸的,除了皇室,便是那几位手握重权的大臣。柳尚书虽是三品官,却还没到能这般“随意”的地步。
“云澈澜还没回来?”夏凌寒抬头看向院外,声音里带了些急。方才让云澈澜去审林茹筠,也该有个回信了。
话音刚落,就见云澈澜从外面快步走进来,脸色比出去时更沉,手里还捏着张皱巴巴的纸:“太子,林茹筠招了。”
他把纸递过来,鹿筱凑过去一看,竟是林茹筠写的供词,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她当年偷走假簪,确实是柳梦琪指使的,柳梦琪说苏婉儿把“要紧东西”藏在了簪子里,让她偷来交上去。至于“交上去”给谁,林茹筠却没写,只画了个模糊的圈。
“她不肯说那是谁?”夏凌寒眉尖挑了挑,语气沉得像要落雨。
“她说不敢说。”云澈澜站在一旁,声音压得低了些,“我问她柳梦琪近日跟谁来往过,她倒是说了——前几日见柳梦琪偷偷去了趟城西的静心庵,回来时手里多了个锦囊,还跟她念叨过一句‘先生说时机快到了’。”
静心庵?鹿筱心里咯噔一下。那庵堂在城西郊外,偏僻得很,平日里只有几个老尼住着,柳梦琪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那里做什么?还有她嘴里的“先生”,会是药方背后写字的人吗?
“静心庵的主持是谁?”夏凌寒转头问云澈澜。
“是个法号叫了尘的老尼,听说在庵里住了快十年了,性子孤僻得很,从不与外人来往。”云澈澜答得利落,“我已让人去查了尘的底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夏凌寒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却见王太医从榻边站起身,拱手道:“殿下,太子妃的胎气算是稳住了,只是身子虚,得好生静养,切不可再受惊吓。”
“有劳太医了。”夏凌寒松了口气,转头吩咐小丫鬟,“好生伺候太子妃,别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小丫鬟应声点头,小心翼翼地给太子妃掖了掖被角。鹿筱看着太子妃安稳的睡颜,心里那点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些,可目光落到桌上那张药方上,又沉了下去——就算查到了静心庵,若那“先生”藏得深,怕是也未必能抓得住把柄。
“对了,”云澈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小的木牌,“方才在林茹筠的住处搜着的,她说是柳梦琪给她的,让她若事败了,就拿着这木牌去城西找一个卖花的老妇。”
鹿筱接过木牌一看,是块普通的桃木牌,上面刻着半朵山茶,正好能和萧景轩送来的那半支断簪对上。她心里猛地一亮——这木牌怕是柳梦琪给林茹筠的“后路”,可这卖花老妇,会不会也跟那“先生”有关?
“城西卖花的老妇多了去了,怎么找?”夏凌寒看着木牌,眉头又皱起来。
“林茹筠说那老妇总在西街口卖木槿花,摊子上插着支断了的竹簪。”云澈澜补充道,“我已让人去西街口盯着了,若是见到,先别惊动,回来报信。”
正说着,就见个侍卫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拿着张纸条,递给云澈澜:“大人,查着了!静心庵的了尘师太,十年前根本不是尼僧,是从南边迁来的,据说以前是个账房先生的妻子,她丈夫当年因为一桩贪腐案被斩了,她才削发为尼的。”
账房先生?鹿筱心里猛地一跳——苏婉儿留下的那页账册,记的正是假血竭的账目,说不定就跟当年的贪腐案有关!
“她丈夫叫什么?”夏凌寒追问。
侍卫摇了摇头:“查不到全名,只知当年人称‘陈先生’,据说最擅长仿别人的字迹。”
陈先生?仿字迹?鹿筱猛地看向桌上的药方——难道这药方是那陈先生写的?他没死?躲在静心庵里,让了尘师太当幌子,指使柳梦琪做事?
“去静心庵!”夏凌寒猛地站起身,眼底的火燃得旺,“把了尘师太带回来问话!”
云澈澜应声刚要走,却被鹿筱拉住了:“等等,若是那陈先生真在庵里,我们这么去,怕是会打草惊蛇。不如先让人去西街口盯着那卖花老妇,说不定能从她那里摸到线索——林茹筠说柳梦琪去了静心庵后才念叨‘时机快到了’,说不定那老妇就是传递消息的人。”
夏凌寒点头:“说得对。云澈澜,你带两个人去西街口,悄悄跟着那卖花老妇,看她往哪里去。我带些人去静心庵,两边同时动手,别让他们有机会串通。”
云澈澜应了声,转身快步走了。夏凌寒叫上侍卫,刚要往外走,却见榻上的太子妃忽然翻了个身,嘴里喃喃着:“婉儿……账册……还有一页……”
鹿筱心里一震——还有一页?苏婉儿当年藏的账册,不止找到的这一页?
她赶紧走到榻边,轻声唤道:“太子妃?你醒醒,账册还有一页在哪里?”
太子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还发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抓着鹿筱的手,声音轻得像梦话:“婉儿当年说……账册有两页……一页记着假血竭,一页记着……记着是谁买走了假血竭……她把那页藏在了……藏在了……”
话没说完,她忽然脸色一白,又晕了过去。
鹿筱心里急得像火烧——藏在了哪里?偏偏这时候晕过去!
夏凌寒也听见了,脚步顿在门口,回头看向鹿筱,眼神里满是凝重:“看来那‘先生’急着动手,就是怕这第二页账册被找到。”
若是找到了记者“谁买走假血竭”的账册,当年的贪腐案就能翻出来,那藏在背后的人,怕是藏不住了。
“殿下先去静心庵,我守在这里。”鹿筱看向夏凌寒,声音稳了些,“太子妃刚醒过一次,说不定很快还能醒,我问问她。”
夏凌寒点头,又吩咐了几个侍卫守在院外,才带着人快步走了。
屋里又静了下来,只有太子妃浅浅的呼吸声。鹿筱坐在榻边,指尖捏着那张药方,心里反复琢磨着太子妃的话——藏在了哪里?苏婉儿当年最在意的是什么?是萧景轩?还是……
她忽然想起林茹筠说的“婉儿姐最爱的木槿花”,又想起太子妃枕边掉的木槿花瓣——难道藏在了木槿花里?
鹿筱站起身,快步走到院中的木槿花丛边,蹲下身仔细看着。花丛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堆在枝叶间,瞧着没什么异样。她伸手拨开枝叶,指尖忽然碰到个硬硬的东西,藏在花丛最深处的泥土里。
她心里一动,伸手去挖——挖了没几下,就摸出个小小的陶瓶,瓶口用蜡封着。
鹿筱赶紧把陶瓶拿出来,擦掉上面的泥土,打开蜡封——里面果然放着张泛黄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正是苏婉儿的笔迹,记的是当年买走假血竭的人名单,末尾还画着个完整的山茶印,旁边写着两个小字:陈记。
陈记?难道是那个“陈先生”的铺子?
鹿筱刚把纸页收好,就见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云澈澜快步跑进来,脸色又惊又喜:“找到了!那卖花老妇果然往静心庵去了!我们跟着她到了庵后墙,见她把个锦囊从墙缝里塞了进去,我让人守着墙,赶紧回来报信!”
鹿筱眼睛一亮——看来两边对上了!
“太子殿下呢?”她赶紧问。
“应该快到静心庵了。”云澈澜喘着气,“我这就回去接应!”
鹿筱点头,刚要让他把这第二页账册带去,却见云澈澜忽然往旁边踉跄了一下,脸色猛地一白,伸手捂住了胸口,嘴角竟渗出了血丝。
“你怎么了?”鹿筱心里一紧,赶紧扶住他。
云澈澜摇了摇头,声音发虚:“方才在西街口……被个卖糖糕的撞了下……怕是……”
话没说完,他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鹿筱心里咯噔一下——卖糖糕的?怕是那“先生”的人!他们动了云澈澜,是想阻止他去报信?
她赶紧探了探云澈澜的脉,脉息乱得厉害,竟是中了毒!
院外的侍卫见云澈澜晕了,都慌了神。鹿筱咬了咬牙,把第二页账册塞进袖袋,对侍卫道:“快!把云大人抬进屋里,我去拿解药!你们立刻去静心庵报信,告诉殿下,那‘先生’动手了,让他小心!”
侍卫们应声点头,赶紧把云澈澜抬进屋里。鹿筱转身往药箱跑,心里却急得像擂鼓——静心庵那边怕是已经动手了,她得赶紧把云澈澜救醒,再赶过去!
可她刚跑到药箱边,就见窗外闪过个黑影,快得像阵风。
“谁?”鹿筱猛地回头,手里已攥住了袖袋里的铜刀。
黑影没说话,只从窗外扔进来个小小的纸团,落在地上。
鹿筱弯腰捡起纸团,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潦草,却带着股狠劲:
“想救云澈澜,带账册来静心庵后墙,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