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阳城的路比来时轻快了许多。被救下的孩子们起初还怯生生地攥着衣角,走了没半程,就被阿木怀里狸花猫的小动作逗开了花。小花似是知道孩子们受了惊,时不时从阿木肩头跳下来,用尾巴扫扫这个的手背,用鼻尖蹭蹭那个的裤脚,连带着阿木教的药膳口诀都有了伴唱——几个孩子跟着哼,跑调的调子混着晚风,把乱葬岗的阴气彻底吹散了。
风若月挨着鹿筱走,指尖还留着给黑袍人滴血时的微凉,她偏头看鹿筱怀里的铜锁,木槿花印记虽黯淡,却透着股松快的暖:“铜锁耗了这么多灵力,会不会……”
“母亲说过,器物有灵,它护了该护的人,歇会儿也该。”鹿筱指尖拂过锁身,想起刚才锦盒发光时苏婉儿的虚影,眼眶软了软,又笑,“你看阿木怀里的锦盒,沾着木槿花瓣呢,说不定是婉姨在跟咱们打招呼。”
风若月顺着看过去,阿木正被两个小丫头围着问“小花会不会捉鬼”,孩子拍着胸脯说“小花能捉偷药的老鼠”,锦盒被他牢牢抱在怀里,那片粉白的木槿花瓣嵌在盒缝里,被月光照得透亮。她忍不住笑,转头时撞进夏凌寒的目光里,他手里还提着那根断了的权杖,见她看过来,默默把杖头往身后藏了藏,耳根泛着点红。
“这权杖上的锁链缠着龙鳞,虽被污染过,敖翊辰说洗净了能做个不错的法器。”夏凌寒的声音比平时低些,软剑在腰间轻轻晃,“等回去熔了锁链,给若风做个护符。”
风若月心里一暖,刚要开口,就听前面敖翊辰“啧”了一声。众人往前看,只见萧景轩正蹲在路边,手里捏着片枯萎的木槿花,指尖在花瓣上摩挲,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怔忡。
“还在想婉姨?”敖翊辰走过去,龙尾轻轻扫了扫他的后背——如今他不必刻意收着龙形,冰蓝色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柔光,倒没吓着孩子们。
萧景轩抬头,把花瓣捏进掌心:“小时候我总偷溜进药坊,婉姨总说‘景轩又来偷蜜饯’,却每次都在药柜最下层给我留一碟。她总说,等阿木长大了,要教他认药草,教他熬安神汤……”
“她不是做到了么。”鹿筱牵着阿木走过来,孩子立刻凑过去,把锦盒举到萧景轩面前:“萧叔叔你看,婉姨的医书给小朋友治病了!就像姐姐给阿婆熬药一样!”
萧景轩看着锦盒上的花瓣,突然笑了,伸手揉了揉阿木的头:“是,她做到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匕首在腰间转了个圈,“走了,回去给婉姨上炷香,告诉她药坊的灯该亮了。”
孩子们被这话说得好奇,拉着阿木问“药坊有蜜饯吗”“安神汤苦不苦”,阿木拍着胸脯保证“姐姐熬的汤不苦,还有桂花糖”,一路叽叽喳喳,倒把夜路走成了赶集。
快到城门口时,远远就看见城墙下站着个人影,手里提着盏灯笼,橘色的光在风里晃,像株会动的蒲公英。等走近了,阿木先喊起来:“陈阿婆!”
是药坊隔壁的陈阿婆,手里还攥着件小棉袄,见孩子们涌过来,她先是一愣,看清领头的是鹿筱他们,眼眶“唰”地就红了:“你们可回来了!昨儿见药坊灯亮着没人,我就猜……”她话没说完,看见孩子们身上的旧伤,赶紧把棉袄往阿木怀里塞,“快穿上,夜里凉。这些娃是……”
“路上救的,暂先带回药坊。”鹿筱扶着陈阿婆的胳膊,“让您担心了。”
“不担心不担心,回来就好。”陈阿婆抹了把泪,又笑,“我炖了山药粥,在灶上温着呢,就知道你们回来得晚。”
孩子们一听有粥,脚步更急了。穿过青石板路,药坊的木门就在眼前,门楣上挂着的木槿花枝虽谢了,却抽出了新的绿芽。鹿筱推开门,“吱呀”一声,灶间果然透出暖黄的光,锅里的粥“咕嘟”响,香气顺着门缝钻出来,勾得人肚子直叫。
“我去烧火!”阿木把锦盒放在桌上,抱着狸花猫就往灶间冲,小花在他怀里扭了扭,跳上灶台蹲好,尾巴卷着灶边的柴禾,倒像真要帮忙。
风若月带着孩子们去后院洗手,院里的井台边还放着她早上晒的草药,竹匾里的薄荷草沾着露水,清香扑鼻。孩子们围着井台看,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指着井里的月亮问“能捞上来吗”,惹得众人都笑。
萧景轩去了西厢房,那里原是苏婉儿住的地方,他从怀里掏出那片枯萎的木槿花,插进窗台上的青瓷瓶里。瓶里的水还是前几日换的,他刚要添水,却见瓶底压着张纸,是苏婉儿的字迹,娟秀又温暖:“景轩,若见此笺,想必我已得偿所愿。药柜第三层有新晒的陈皮,给孩子们煮山楂水时放些,解腻。”
萧景轩捏着纸,鼻尖一酸,却笑着往药柜走。第三层果然放着袋陈皮,橘红色的皮卷着,晒得干透,闻着就甜。
夏凌寒把权杖放在院里的石桌上,正要用解鳞汤洗锁链上的黑垢,敖翊辰凑过来,龙爪蘸了点药汤,往锁链上一抹。黑垢“滋啦”冒了烟,露出里面银白的链身,竟还泛着细碎的光。
“这锁链是用陨铁炼的,”敖翊辰指尖敲了敲链节,“老怪倒是舍得。”
“给若风做护符正好。”夏凌寒拿出软剑,小心翼翼地把锁链从权杖上拆下来,“等过几日请铁匠熔了,打个平安扣。”他说着,看了眼灶间的方向,风若月正和鹿筱盛粥,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的手腕上沾着点粥沫,风若风踮着脚给她递布巾,姐弟俩凑在一起笑。
鹿筱端着粥出来时,见敖翊辰正对着院角的空地发呆。那里原是种木槿花的地方,前几日被戾气波及,花枝都枯了,此刻却在月光下冒出了嫩红的芽,星星点点的,像撒了把碎玛瑙。
“你看,它们也回来了。”鹿筱把粥碗递给他,“婉姨说,木槿花最恋家,只要根还在,就总能长出来。”
敖翊辰接过粥碗,指尖碰着温热的瓷壁,突然笑了。他耳后的龙鳞轻轻颤,不是紧张,是松快的暖。之前总想着找锁魂器,想着化解龙族戾气,倒忘了这样的时刻——粥香漫在院里,孩子们的笑撞在墙上又弹回来,身边的人眼里都映着灯花,比任何秘境的光都亮。
“鹿筱,”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些,“等过些日子,我带你去龙族的海底石窟看看。”
鹿筱愣了愣:“石窟?”
“嗯,”敖翊辰舀了口粥,眉眼弯着,“那里有龙族的碑林,刻着先祖的故事。还有片珊瑚海,到了夜里会发光,像……像阿木刚才唱跑调的歌,乱七八糟的,却亮得很。”
鹿筱忍不住笑,刚要说话,就听灶间传来“哎呀”一声。原来是阿木想给小花喂粥,结果手一抖,粥洒在了灶台上,小花却用爪子沾了点,往阿木嘴边送,逗得孩子们直拍手。
风若月拿着布巾去擦灶台,嘴里嗔着“小调皮”,眼里却全是笑。萧景轩端着陈皮山楂水出来,给每个孩子碗里放了块冰糖,夏凌寒坐在石凳上,慢慢擦着软剑,月光落在他的剑刃上,又弹到风若月的发梢,亮闪闪的。
陈阿婆抱来床旧棉被,给最小的那个孩子裹上,孩子靠在她怀里,小口小口喝着粥,眼睛慢慢眯成了月牙。狸花猫跳上她的膝头,蜷成个毛球,尾巴尖偶尔扫扫孩子的手,像在哄着。
鹿筱靠在门框上,看着这满院的暖。铜锁在怀里轻轻动了动,像是在回应她的心跳。她想起母亲日记里的最后一页写着:“药坊的灯,要为等的人亮着。”原来母亲说的“等的人”,从来不是某一个,是院里的笑,是灶上的粥,是身边这些吵吵闹闹却舍不得分开的人。
“粥要凉了。”敖翊辰把粥碗往她面前递了递,龙鳞在月光下泛着软光,“在想什么?”
“在想,明天该晒新的薄荷了。”鹿筱接过碗,舀了一勺,甜香混着药香,暖得从舌尖一直熨帖到心里,“还要教阿木认当归,他总把当归当成柴胡。”
“我帮你。”敖翊辰说。
“我也帮!”风若月在灶间接话,手里还拿着擦灶台的布巾,“我教孩子们识草药,若风说他想学制药杵。”
“那我劈柴。”夏凌寒站起身,软剑收进鞘里,动作利落。
“我……我煮山楂水!”萧景轩举了举手里的陶罐,陈皮的香飘出来,混着月光,稠稠的。
阿木在灶间跟着喊:“我喂小花!”
小花“喵”了一声,像是应了。
月光漫过药房的屋顶,把木槿花的新芽照得更亮了。远处的寒潭传来水声,清清爽爽的,像是在笑。灶间的火还燃着,锅里的粥偶尔“咕嘟”一声,像是在跟院里的人搭话。
鹿筱喝着粥,看敖翊辰耳后的龙鳞染上灯花的暖,突然觉得,所谓的圆满,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此刻——粥是热的,灯是亮的,身边的人是笑着的,连风里都带着甜。
夜还长着,可药坊的灯亮着,回家的人都在,便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