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梆子声里,鹿筱站在寒潭边的老槐树下,指尖抚过粗糙的树皮。昨夜那半片蝶形金箔此刻正嵌在树缝里,在晨曦中泛着冷光,边缘竟凝着细小的冰晶,像被人用指尖掐出来的泪痕。她想起青禾今早的话:“厨房里的刘妈说,林姑娘房里的香炉昨夜突然冒黑烟,香灰里漂着半片带血的蝶翼。”
潭水在晨光中泛着幽蓝,隐约可见水下纠缠的水草,像极了萧景轩昨夜攥着她手腕时,袖口露出的那道蛇形刺青——那时他醉眼通红,喊着“婉儿你别走”,腕间青筋暴起,却不知袖口滑落的香灰里,藏着她偷偷撒的忘忧草粉末。
“夫人,太子府送来了请帖。”青禾的声音惊飞了树上的雀儿,她捧着鎏金匣子,匣角刻着的蟠龙纹路与夏凌寒的玉佩如出一辙,“说是明日宫宴,要您亲手调制‘五气朝元’香。”鹿筱打开匣子,看见请帖边缘染着淡紫,正是她上次给夏凌寒调理心悸时用的紫苏汁痕迹,而帖内“五气朝元”四字旁边,用朱砂点着三点,分明是暗语“三日后子时”。
她将请帖收入袖中,忽然注意到老槐树的花簇里藏着片异样的花瓣——不是雪白的槐花,而是淡紫色的木槿,花瓣边缘蜷曲如蝶翼,叶脉间竟隐约有“救”字纹路。指尖刚触到花瓣,潭水突然泛起涟漪,倒映出半张熟悉的面孔:敖翊辰的黑衣被水流揉碎,眼底映着她腕间的红痕,唇形微动,却被潭水的波纹扯成碎片。
酉时初刻,鹿筱带着青禾穿过萧府后厨,竹篮里的香炉用蓝布盖着,底下压着她昨夜磨好的香灰——混着龙涎香、蛇蜕粉和半片柳逸尘留下的玉简碎屑。路过柴房时,她听见里头传来压低的争吵:“那炭里的麝香必是她放的!如今茹筠姑娘小产,咱们得赶紧——”是林茹筠的贴身丫鬟秋菊,话音未落便被打断:“蠢东西!萧公子早让人把炭灰倒去乱葬岗了,你想找死?”
乱葬岗三个字让鹿筱指尖一颤,她想起上个月给柳梦琪诊脉时,那蒙古公主摸着小腹说“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语气里竟带着解脱。竹篮里的香炉突然发烫,她掀开蓝布一角,看见炉中香灰正缓缓聚成蝶形,翅尖指向西跨院方向——那里是萧府堆放旧物的库房,也是她去年发现萧景轩藏着苏婉儿青丝的地方。
“青禾,你去前院盯着萧公子的动向。”她将竹篮塞给侍女,声音低得像潭底的水草,“我去西跨院找些陈年艾草,今晚的香需要……引子。”青禾欲言又止,望着主子转身时飘动的衣角,忽然想起今早看见她在药炉前熬药,炉底压着半张泛黄的纸,上头隐约有“民国三十七年”的字样。
西跨院的木门吱呀作响,腐木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鹿筱摸着墙上的砖缝,找到第三块松动的青砖,抽出时带出阵灰尘,露出里头藏着的檀木盒——正是去年她撞见萧景轩与林茹筠私会时,看见他慌忙藏起的盒子。打开盒盖,里头躺着半幅绣着并蒂莲的锦帕,帕角绣着“筠”字,却被人用刀划得破破烂烂,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字迹已模糊不清,唯有“婚约”二字尚可辨认。
香炉突然剧烈震动,香灰凝成的蝶影竟展翅欲飞。鹿筱抬头,看见透过破窗的暮色里,有个黑影正沿着屋檐移动,腰间悬着的香囊晃出“凌”字绣纹——是夏凌寒的贴身侍卫。她刚要躲,却见那黑影顿住,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往墙角的陶罐里倒了些粉末,动作熟稔得像在自己府上。
陶罐里突然腾起青烟,带着股甜腥气。鹿筱闻出那是南疆的“迷魂散”,喉头一紧,踉跄着后退半步,袖中的请帖滑落在地。就在这时,香灰蝶影猛地扑向陶罐,青烟中竟浮现出风若琳的虚影,她的蛇尾在烟雾里若隐若现,指尖对着鹿筱急挥,像是在警告什么。
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鹿筱慌忙将锦帕和纸张塞进衣襟,转身时撞翻了身后的木箱,里头滚出几个瓷瓶,瓶身上“避子汤”的字样刺得人眼疼。她认出那是林茹筠房里的款式,心跳陡然加快,忽觉后颈一凉,有冰凉的刀刃贴上皮肤——
“鹿姑娘好大的胆子。”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比寒潭水更冷。鹿筱从刀刃反光里看见萧景轩的脸,他今日换了件月白锦袍,腰间系着的正是夏凌寒的蟠龙玉佩,“昨夜西厢房的香灰,是不是你动的手脚?”刀刃轻轻一划,她颈间渗出血丝,混着飘落的木槿花瓣,滴在地上的请帖上,将“五气朝元”四个字染成暗红。
香炉里的蝶影突然消散,化作点点火星飘向窗外。鹿筱听见远处宫墙方向传来隐约的编钟声,竟与记忆中民国教堂的钟声重叠。她摸向衣襟里的锦帕,触到里头夹着的半片玉简,此刻正发烫如烙铁,恍惚间,她看见萧景轩身后的阴影里,有个身着龙袍的身影缓缓抬手,掌心露出的,正是她昨夜藏在炭盆里的蝶形金箔。